唐诺小而软的手被应尧之捏住, 他的手掌宽厚干燥，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华灯初上，他走在斜前方, 一声不响。

应尧之的情绪, 还真是有些捉摸不定。唐诺惴惴的想。与烧烤的喧嚣已隔了长长的一段距离, 她顿下脚步, 摇晃应尧之的胳膊。

他扭头看她, 瞳孔里映着路灯的光。样貌方正，又高大又可靠的样子。唐诺的心突然就软了，她不应该不辞而别的。

于是唐诺低下头, 轻轻地吻了一下应尧之的手背。

做完这个动作，她怔在原地, 感觉到天上的星星与路边的长灯都在她的头顶转圈圈。这一场更大的火, 终是掩盖了前一场的痕迹。

唐诺持续低头的动作, 等着一阵一阵晕眩感消失。突然，她感觉到一只手在触碰她头顶的发, 捏到她耳垂的时候，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到应尧之无声却璀璨的笑容。

真，美，啊。

“美”这个字, 最初是用来形容男子的。

她感到脸红。

应尧之双手抚着唐诺的下巴, 不容拒绝地佝下上半身, 轻轻□□她的唇形。欲望像是刹那间打开闸口, 他用了几乎全部的自制力去克制动作的粗暴。她的牙齿失了防备, 感受到他灵巧的舌。有些站不稳地被他扶着。

好一会儿。

应尧之亲吻唐诺的额头，喃喃：“糖糖。”

唐诺呼吸未缓过来, 捏着他腰间的布料，带着点小喘，心口砰砰直跳，“你怎么过来了？”

“见你一面，再回去。”

他语调明明那么平常，她却莫名感觉被撩到了。

应尧之今天开着一辆摩卡棕色的凯迪拉克，一路平稳行驶至肆市中心购物广场。他未吃晚饭，唐诺便陪着他寻一家餐厅。在陌生的街头，开始二人第一次约会。

“我这样来找你，你会觉得烦吗？”

“不会啊。为什么会烦？”

应尧之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倾斜着头，似是忆起什么，眉间现出浅浅的褶皱。

“好啦，我以后出差都会跟你打招呼的。”唐诺舔舔唇角，“既然我们的关系已经……明确了，我会摆正位置。”

没有记忆的人，就像无根的浮萍。她心里对他仍有些怵，整个人如同踏在绵软的云朵上。

应尧之自然看出来了，紧紧捏住唐诺蜷缩在桌面的手指。直到服务员来上菜才放开。

突然觉得应尧之有些傻气。唐诺想。

*

直到回到酒店，心情仍泛着一圈圈涟漪。

走廊的光映照在沉寂的身影上，感受到来者的步伐，他借力从斜靠的墙壁直起身。

“嗨。”印煜说。

唐诺被吓了一跳，“Hello.”很快回应。

脚底的地毯厚实，踩上去了无声音。她前进两步，这才看清印煜通红的双眼，脸颊如同高烧般泛着红。心底咯噔一下。

“唐诺。”他再度出口。

“你怎么在这？”

“那位……是你的新男友？”这话可以说是大胆猜测。印煜本可以问得更含糊更礼貌一些，但他偏生想知道确切的答案。

只见唐诺防备的脸上飞快地飞起两片小红晕，又飞快消失，轻轻点了点头。

印煜吸了吸鼻子，垂在身侧的手紧捏成拳，“为什么啊？”

“什么，什么为什么？”

“再过几年！”他情绪忽的被点燃，声音提高，“我也像他那样，西装革履，我也可以成熟稳重啊！”

唐诺后退一步，旁观了印煜情绪的平复，缓缓道：“印煜，很晚了，明天的会很重要。”

他眉毛尾端轻轻抖动，凝望着她的眼神从幽深到汹涌，又逐渐归为平静。少年的脖子浮现一层薄薄的粉。

“打扰了。”印煜紧咬着牙，有些恍惚的想到他第一次在壹大看到唐诺的那天。

大三开学半个月，他改了通宵论文，蓬头垢面下楼去宿舍区的小卖部买吃的。就在那时候看到唐诺。她当时在和别人说话，第一眼看去并不觉得多美。只觉得干净、舒服。

他忍不住多瞧两眼，正巧见到她对同行者莞尔。真是温暖熨帖到心底的笑容，露出几颗白牙齿。

像个天使一样。一下子就笑到了一晚上没睡的他的心底。

后来，印煜知道她读研一，数学系。有男朋友。他们逐渐有愈发广密的交集，一步一步。到现在，她的分分合合仍然与他无关。他自嘲地笑笑。

直到印煜的身影消失的拐角，唐诺打开房间的门。

*

会场布置得大气而隆重。肆市理工的数学本就全国闻名，这次为“张平子数学大会”的举办场地更是锦上添花。

傅老作为特邀嘉宾出席，本次大会的稿子、PPT都在唐诺背的包里。从酒店出门前，她再次确认了一遍，手里头拿两个U盘以防万一。郑师兄则有自己的研究成果可以交流一二。

三人把握着时间，由唐诺提前探过路，优哉游哉走过去。

肆市理工果真名不虚传，与居民区相呼应，校园面积全国排名前三。最出名的当属本校的樱花，可惜当下过了观赏的季节。

傅老胡子撅起，远远的看到章天寇那老头。

肆市理工是章天寇的主战场，脸上笑呵呵的，精神矍铄，加快步伐走过来，身后的研究生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拍了一把傅老的肩膀，说：“师弟！”声音洪亮悦耳。

章天寇前辈当真是养生有方。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徒儿，韩柯。”他身后的年轻人戴着黑框眼镜，模样清秀，向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朝傅老鞠了个躬。

章天寇凑近傅老，“老张手下的几个女研究生都在追韩柯呢。”

音量倒是不小，把除了两位老人之外的三个年轻人都尴尬了一把。

后来，唐诺才知道，原来章天寇前辈与傅老之间有一段不得不说的陈年往事。傅老回回挂在嘴上的“你师母”、“我们家那口子”，原！来！曾经是他们的小师妹！

这是一段堪比笑傲江湖的数学界横刀夺爱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章天寇前辈黯然神伤转向化学界，从此见到傅老便要嘲讽数学人的颜值。

咳咳。

傅老嘴角勾起一个神秘的微笑，把挡在身后的唐诺、郑师兄拉出来，“这两位都是我的得意门生。”

学术界到底怎么了……攀比之风盛行真的好吗……表面微笑，内心吐槽。

所幸两位前辈都是有分寸的人，寒暄过一阵便去忙正事。

这场备受瞩目、闻名遐迩的会议便这样开始了。

郑师兄研究的方向是论数学在人工智能方向的运用。他带来大量实验数据成果，对之前已经遭遇的各种问题，如庞大数据、模型爆炸、训练难度大和缺乏理论支持等回顾，从自身研究方向改进。可以说是相当与当下热点结合，赢得满堂喝彩。

随后，印煜穿着一身剪裁得当的深蓝色西装，脱稿在讲台上侃侃而谈自己的研究成果。他外貌本就夺目，此刻愈加引人注意。一头短发经过打理，显得精神奕奕。

……

中场休息便有人意图拉拢傅老，来这挖人。傅老黑了脸，气氛一时进入零度冰点。没想到章天寇前辈这时笑着过来打哈哈，帮他们解围。

之后语重心长地教育傅老：“你这铜豇豆，几十年了还这臭脾气。”见傅老吃瘪，又觉得开心。

两师兄弟抬目，记忆都迁移到了社会刚开放起来的那几年，各种商业热潮、资本力量，将学术界搅得一团糟。那时候也是如此，傅老不善言谈，师兄多次帮他应付。

感情，因为时间而日益醇香。

唐诺抿着嘴，含笑看二位老人的真挚感情。这一趟出行，她愈发坚定了以后要走学术道路的决心。

*

论坛结束后傅老和郑师兄需要在肆市再逗留几天，唐诺便与黎佳佳、王世坤先行一步。

一路回去，黎佳佳明显面色不愉。到寝室，她先去洗澡，唐诺收拾东西。待唐诺收拾好也洗完澡，见寝室里的灯被黎佳佳关了，只开一盏小台灯。她躺在床上，不知道睡没睡。

唐诺放轻了步伐，小心翼翼地把洗漱用品归位，整理衣服。

黎佳佳用枕头捂住头，闷声说：“亏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想帮你纾解，原来你早就找好了接盘的。”

唐诺听到这话，心里自然不太舒服，“他不是接盘的。”

黎佳佳“嘁”了一声，“你这刚和前男友分手多久就勾搭上了下一个，他不是接盘的不是备胎，那还能是什么？我只怕你们在新生舞会那天就勾搭上了，我说呢，那天你怎么一个人急着先走。”

人被猪油蒙了心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不怎么入耳，此时黎佳佳的状态对唐诺来说就是如此。

虽说唐诺知道感情的事处理不妥容易引人猜疑，比如无缝接轨就等于出轨云云。她能这么快接受应尧之也确实因为她在和徐行知在一起的时候对他存在精神出轨，但是被人——还是研究生阶段的室友，这样直白指出，总是不好受的。

在得知应尧之和她过去的事后，她心里道德压力减轻，下意识挺直腰杆，不怕别人的评价。

“我和徐行知的事你了解多少，我和应尧之的事你又了解多少。黎佳佳，你自己矛盾吗，想帮我走出去的是我，见不得我好的也是你，好人坏人你都想做，你矛盾吗？”话中带刺。

唐诺以为她这话的攻击力不过5分，哪知道黎佳佳听她这么一说，竟然安静了。不一会儿，传来她闷闷地吸鼻子的声音……她哭了。

唐诺心里那点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直觉得是自己说过头。

戳着衣服上的小洞洞，语气闷闷，“佳佳，我和应尧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相处半年多，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她退一步。

黎佳佳听了这话，情绪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倒破涕为笑，“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整天就知道泡图书馆。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