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戚月在太守府的书房里见到了楚云天。

他跟上次城门口的时候比，老了很多。

脸色灰败，白头发的根数似乎增加了，这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

戚月进去的时候，楚云天在靠在书桌旁的小榻上，剧烈的咳嗽着。

看到戚月来，他显然吃了一惊，于是更加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要是放在过去，戚月早就上前殷勤关照了。

但此刻，她只是定定地站着。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感受。

按照常理，戚云长是她的父亲，她应该杀了楚云天，替父报仇，也是完成当日对关一刀的承诺。

但此刻，她心里却隐隐有些难受。

她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楚云天就在胡成宣手里救下了她。

因为他的大力支持，她才在龙南郡府立足。

后来在面对胡成宣的千人围攻，他不顾危险，极力维护她。

她还记得他苦口婆心，一心想要她遇到良人，生活幸福。

就这个老人，她曾经把他当做父亲一样的长辈深深敬重着。

可是，为何他偏偏杀了戚云长？

“月儿，快来看看你义父。”

楚夫人的一声呼喊，让戚月忍不住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义父？

杀死父亲的义父她该如何面对？

“咳咳...咳，夫人，你先出去一下。”

“老爷...”

“出去...”

到了这份上，楚夫人就算是再愚钝，也看出些什么来了，看了一眼戚月，哭哭啼啼地离开了书房。

她一走，整个书房瞬间死寂。

久久的沉默后，楚云天终于开了口。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戚月慢条斯理地走到小榻旁的椅子上坐下，将手搭在楚云天的手腕上。

“...有一些时间了。”

“是胡成宣告诉你的？”

“嗯。”

“果然啊...”

楚云天叹了一声，继续沉默下来。

戚月把完了脉，把手收回来，淡淡地说了一句。

“楚大人的身体是好的，只是也该保养着。”

“那一年，你好像才八岁...”

楚云天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突然说起十年前的事来。

十年前的事戚月已经大致了解了，但其中很多的细节还是不清楚。

如今听楚云天细细说来，内心也更加复杂。

楚云天的说法和胡成宣的差不多，大意是说当年戚云长因为声望太过，引起皇帝忌惮。

当时还是太师的林渊揣摩圣意，想了不少法子才落实了这一招。

但这件事想要做成，需要一个戚云长身边的人做内应。

于是楚云天就成为他们最合适的人选。

一开始他也是一反抗过的。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抵制的住。

权势地位，高高在上，政治抱负，家中长子的性命，全是戴在他头上的金箍。

“他们说，就算我不做，也会有人做，到时候我也免不了一死。”

“我就想，与其让你爹被别人所杀，还不如成就我这个兄弟！”

说到此处，楚云天满是皱纹的脸上已经布满泪痕。

“我真的好想再见你一面，戚兄。我悔啊！”

不管当年楚云天当年是为了权利或者为了救自己的大儿子，但是他终究还是对结义兄弟下了手。

偏偏那结义兄弟是她爹。

戚月微微叹息。

一句悔字，也许是对楚云天最好的惩罚了吧。

她不知道戚云长死的时候是如何看待这个义兄，但她说不出劝慰的话，更说不出原谅的话。

一切的一切，就留给他们死后的相见吧。

她从怀中掏出两瓶药，放在小榻对面的小几上。

这是她去年离开龙南郡府去东江时，抽空做的。

本来还犯愁迟迟送不到楚云天手上，但后来就不想送了。

至于今天...

既然人都悔悟了，也应该让他后悔的久一些才好。

她不再看楚云天，也不再说话，起身往外走去。

“孩子...”

就在要跨出门的时候，楚云天突然叫住了她。

“书桌上的盒子里，有你父亲给你的信。你把它拿去吧...”

戚月把脚收回来，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那个盒子，看到里面躺着一份陈旧的信。

她顿了一下，才伸手将它捏出来。

信封是开的，封面上写着爱女戚月亲启。

“....当年，你爹听说你在国都过得不好，就买了宅子，打算接你过来，这封信就是那时候写的。本来我是要亲自回国都接你回龙南郡府的......”

戚月将信收回怀中，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

要走的时候，楚云天却再一次喊住了她。

“孩子，那些百姓，你会管吧？”

戚月拧了拧眉。

百姓？

那些百姓因为一点流言，就忘记了之前她是怎么救他们的，砸了她的医馆，把石头垃圾扔进她的家门，骂她是杀人犯。

要不是赵奚言调集黑市的人手守卫宅子，只怕那些人早就把臭鸡蛋扔在她脸上了。

这样的百姓，她还应该管吗？

楚云天能背地里杀人，表面却装作好人一般，她戚月可做不到。

她不再说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书房中，楚云天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只觉得心脏和肺都揪成了一团，在死命地撕扯着，好像要从身体里剥离出去一般。

“老爷，您怎么样啊！”

楚夫人冲进来，看到小几上那熟悉的药瓶子，她忙打开一瓶，把一粒药丸放入楚云天口里，又哆嗦着给他灌了一口水。

药丸一下肚，咳嗽就神奇地止住了。

楚云天长叹一声，双手捂住脸痛哭起来。

楚夫人已经在门口听到了一切，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捂住手帕哭了。

一时间，这间不大的书房里愁云惨淡，阴云密布。

而离开的戚月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刚出了太守府的大门，还没有坐上马车，就被人认出来了。

立时就有人围上来，要她拿出解药，要她给他们个说法。

所幸赵奚言早就安排了人四下守卫，又将她拉上车去。

“月儿，你怎么样了？”

见她全身发凉，脸色发白，赵奚言赶忙将她抱在怀里，又取下身上的大氅将她给包住。

“月儿，你不要吓唬我，是不是楚云天对你做了什么，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我没事。”戚月拉住他，“我想回家。”

“好，我们这就回去！”

外面的百姓还在叫骂着。

“戚月，你这个杀人犯，你怎么这么心狠呐！怎么能这么害我们呢？”

“戚月，想想戚大将军吧，他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

“戚月，交出解药，还我们命来！”

“.......”

马车启动，百姓们拥簇着追上来，不断地将东西丢在车板上来，把车棚砸的轰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