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呵呵……叔，你，你在说什么呢？”

蒋顺安抖得连碗都拿不住了, 却还是强装淡定的死死把碗卡在手里, 头深深的低着, 大脑嗡嗡作响。

“我问你, ”魏爸爸放下水杯, 费力的拖动摇椅，坐在蒋顺安对面，“你跟我儿子交往多久了？”

如果说, 之前的‘在一起’可以强行曲解为在一起上班，在一起工作, 给了他一个辩解的机会；那这个‘交往’就已经是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你跟我儿子在处对象的事我很清楚, 别装了, 老老实实交代。’

言简意赅，直言不讳, 瞬间把蒋顺安逼近了墙角。

无法回避，无处可逃。

只是，魏爸爸的态度淡定得过头了吧？

没有对他恶语相向，也没有对他喊打喊杀，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坏脸色都没有。

怎么回事？

他是真的知道了, 还是……这只是一个陷阱？

他在套话？

他想从自己口中问出实情, 掌握真凭实据, 然后再……

不, 不行。

冷静, 冷静。蒋顺安，你现在必须冷静才行！

无论怎么样, 至少要保住魏景荣和他父母的关系，不能因为自己……

蒋顺安咬咬牙，硬着头皮，扒拉着凉透了的面条：“叔，您误会了，我和魏总就是上下级的关系，什么交往，我……我有女朋友的，不信我可以给你她的电话。”

“算了，大过年的，别麻烦人家了。”

魏爸爸对着杯子轻轻的吹了吹，然后低声的笑了笑，笑得蒋顺安脑皮发麻。

什么叫‘别麻烦人家了’？

他是信了，还是根本就不信？

“老头子，快点，端过去吃了。”

“怎么才来啊，你这个老婆子诚心想饿死我啊。”魏爸爸嫌弃的端着碗，夹了两筷子面，说，“怎么我碗里什么都没有？清汤面？”

“你想要什么？”魏妈妈反呛他，“别当我不知道，地是人孩子一个人锄的，有你什么事？你看看，人孩子现在还一头的汗，来，阿姨给擦擦。”

蒋顺安僵在椅子上不敢动，心里像有火在烧，可身上却发寒不止。

“啊呀，这孩子的汗怎么都是冰冷的？赶紧的，面先别吃了，快上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一会儿该着凉了。”

“没，没事的，阿姨。”

蒋顺安笑笑，如果能用‘笑’这个字来形容他现在的表情的话：“我，我吃碗面再上去，马上……就剩两口了。”

说着，蒋顺安埋着头往嘴里塞面条，越塞越多，但没一口是往下咽的。

“这怎么行呢？一会儿要真着凉了……”

“行了，人孩子的身子哪有那么弱，”魏爸爸夹着条面，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你啊，还是再烧壶热水来，这面都干的结块了，别让孩子噎着。”

“对，对对，我这就去烧。”

魏妈妈拎着空水壶走了，后院里只有他们一老一大两人，气氛尴尬得令人窒息。

“哎，看看孩子他妈，对你比对我好多了。”

蒋顺安抬头，看了魏爸爸一眼，却被一嘴的面条塞得说不出一句话。

“叔……没有……我……我……”

“慢点，”魏爸爸笑笑了，“慢点吃，吃完了再说吧。”

魏爸爸吃得很快，放下碗的时候蒋顺安还剩小半碗，嘴里还是塞得满满的，咽不下去。

又等了会儿，蒋顺安总算把面条全部塞进了嘴里，魏爸爸帮他递了杯子：“喝口水缓缓。”

“谢……叔……”

猛灌了两口水，又嚼了会儿，蒋顺安才算是彻底把面条咽进了肚子，憋得他大口大口的吸着空气。

“行，这面也吃完，水也喝过了，该跟叔叔说说了吧。”

“叔，”蒋顺安掐着杯子的手用力的发紫，声音低得有些变了样，“叔，你真的误会了，我跟魏总……”

“你不说就不说吧，”魏爸爸闭上了眼睛，躺在椅子上慢慢摇着，长长的舒了口气，“让我这个老头子猜猜看。”

摇椅咯吱咯吱的响着，蒋顺安的心好像被夹进了椅子的缝隙里。响一下，心就被夹一下。

“去年啊，哦，应该说前年了。景荣回家的时候还是阴沉着脸，虽然跟他往常回来也没什么不一样，但他在外面过得也不好吧，跟我们说话的时候都是强打着精神。那时，他应该还不认识你，起码跟你也不算熟。”

魏爸爸闭着眼睛，慢条斯理的说着：“那最有可能也应该是去年。下半年的时候吧，景荣来家里的电话多了，好像也不嫌我和他妈妈唠叨了。开始我以为他的烦心事都处理完了，可后来他说要带个人回来……”

“叔，我……”

蒋顺安低声喊了一句，魏爸爸好像没听见，继续说：“这么算来，也有好几个月了吧。在你们眼里，我和妈妈还真跟死人没什么差别。”

“叔，”蒋顺安大喊了一声，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是我，是我的错。我知道我很脏，我无耻恶心，但您别怪魏总，千万别生他的气。”

“你这是干什么？”魏爸爸睁开眼睛，拧着眉头，神情跟发怒魏景荣一模一样，“起来说话。”

“叔，我……”

“起来！”魏爸爸一拍椅把手，‘啪’的一声爆炸似的在蒋顺安耳边炸开，“男儿膝下有黄金！是男人就拿出点骨气！有话给我站着说！”

“是……”

蒋顺安应着，站直身子，垂着头，一言不吭。

“说吧，”魏爸爸拿着杯子，气愤的瞪着他，“是怎么回事？”

蒋顺安不再隐瞒，也顾不得舒慕蕊帮他出的主意，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怎么遇见的魏景荣，怎么进的蓝岸，还有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了。

当然，关于重生的部分他并没有提及，说出来老人家也不一定会相信。

事情并不复杂，说完之后，却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魏爸爸闭着眼睛，躺回摇椅上摇着；魏妈妈也没有出现，好像那壶水永远都烧不开。

“哎，我就知道，我儿子啊就没打算让我们两个老东西这么快走，存心找了你这么个东西膈应我和他妈妈。”

“叔，你别怪魏总，我会离开的，我保证……”

“保证什么啊，这种空头支票开出来有什么意思，还是说，这么骗人你觉得心里好过一点？”

魏爸爸冷哼一声，声音低沉的吓人：“坐吧，别在我眼前晃悠。”

蒋顺安不敢动，直直的站着。

“怎么？欺负我老头子颈椎不好，非要我一直仰着头看着你这么个给人添堵的东西？”

“……是，叔叔。”

蒋顺安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再度闭上眼睛的魏爸爸，心里反而放下了一些。

该说是破罐破摔了，还是……灰心丧气了？

总之，就是那个意思吧。

“真没想到啊，我竟然生出了这么个操蛋的玩意儿。哎，真不知道他是像我，还是像他妈。”

“叔……”

魏爸爸在摇椅上摇着，忽然睁开眼睛，猛地起身看着蒋顺安：“你不会跟那个叫文莺的女孩有什么关系吧？你是她弟弟，还是什么亲戚？怎么你们都盯着我们老魏家这个独子坑啊？”

“对不起，叔。”

“对不起？”魏爸爸眼神带刀的瞪了他一眼，“你说这三个字能把我儿子还回来吗？能给我生个孙子吗？”

“……不能。”

“嘿，你这糟心的东西还真敢应，我他妈的真想……”

魏爸爸脱了鞋子挥到一半，然而……还是丢在了地上，狠狠叹了口气：“不争气的玩意儿。”

“叔，你要心里难过就打我一顿吧。我不会还手，也不会喊的，就算打了断了我的腿……”

“打断了你的腿，你就好赖在我们家，白吃白喝不说，还在往我和他妈妈心里添堵是不是？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那点小伎俩。”

蒋顺安急了：“没有，叔，我真没有这么想。”

“我管你怎么想，”魏爸爸看都不去看他，说，“去，把鞋子给我捡回来。”

蒋顺安二话不说，帮魏爸爸捡回了鞋子。

要帮他穿上的时候却被魏爸爸拒绝了，直接把他推到了一旁。弯下腰，有些费力的穿好鞋，起身往刚才耕好的田里去。

“过来，还傻站在那里干嘛。”

“哦，来了。”

蒋顺安唯唯若若的跟着魏爸爸身后，不敢跟太近，又不敢离太远，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能激起一阵哆嗦。

“拿着这个，”魏爸爸抓了把青菜种子放在蒋顺安手里，自己也抓了一把，“看好了。”

魏爸爸抓着种子，一点一点均匀的撒在地里，然后朝蒋顺安瞪了一眼。

蒋顺安不敢含糊，学着魏爸爸的样子往地里撒种子。可手心里满满的全是汗，种子全都黏在自己手上，撒不出去，只好一点一点的拍进土里。

“叔，”蒋顺安小声的问，“这样行吗？”

“种子在你手上，该怎么样，跟我还有关系吗？”

说完，魏爸爸就走了。

蒋顺安不敢再有什么言语，默默的在田里撒种子，一会儿又是一身的汗。

有热的，有吓的。

冬天，太阳落山的早，这个点温度已经开始退去，风一吹寒气立刻就上来了。

蒋顺安撒完种子，回到后院，魏爸爸依旧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

只是面碗被收走了，杯子里是满满的热气腾腾的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