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世界(GL)
作者:四非 | 分类:现言 | 字数:24.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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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二十章
那天之后,这个城市开始下雪,一连数日,冰天雪地。易翼的房屋边种有一颗玉兰树,半个月前便已经开花,现在被风雪尽情欺压,纤薄的瓣片纷纷零落到地上的积雪里,暗香浮动,花魂消殒。
小柴老师经过抢救后活了下来,但是多处胸椎断裂,做了截瘫手术,终身残废。
方休在出事当天就被带回了警局,并在次日接到了院方的解聘通知。此事连续几日刊登在地方报的头版上,轰动全城。
步允楚和易翼去过几次医院,看到方休不眠不休地在柴意欢的床头伺候着,短短两三天的时间,玉树临风的方医生竟憔悴得双颊凹陷面容苍白,眼圈青黑可见。
灾祸来得太突然,此一时还沉浸在订婚的甜蜜幸福里,彼一时却差点天人永别。
伤害既成,落下的印记将背负一辈子。
“反正戒指不见了,我们之间……算了吧。”手术之后,柴意欢只对方休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无论方休如何地软语劝慰抑或指天盟誓,也无法令她有丝毫动容。
精神病院为防止被媒体骚扰而紧锁大门,步允楚和易翼有心去寻回失落的戒指却无能为力。
易翼每个夜晚都会被噩梦惊醒,步允楚被她吵醒后也不睡觉,两个人裹在同一张被子里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一点地出现亮光。
“我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易翼突然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步允楚低声地应了句:“啊,是吗。”
雪仍在下,轻轻地叩打着窗扉。
“你还记得五年前发生在本市的那次抢劫银行案吗?电视新闻连续播放了好几天那宗。”室内依旧黑沉,易翼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到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可以从她略微发颤的话语中想象到她的心情。
步允楚反常地没有吭声,长久的沉默让人误以为她已经入睡。
“你……睡着了?”果然,易翼轻声而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那宗抢劫银行案怎么样?”步允楚的声音竟突然变得比易翼的更加干涩沙哑。
“当时我在现场。”易翼似乎把头埋入了棉被中,声音闷闷的,有点含糊不清。
“嗯。”步允楚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并没有追问。
易翼在黑暗中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说道:“那些劫匪有枪,路上的人都吓坏了,大家一起乱跑乱撞,我躲在银行对面的那条巷子里,听见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很大声很响亮,就像放轰天雷一样。”
“在我前面的那个人被打死了,流了很多血,我吓得站都站不稳,整个人瘫软地坐在墙边。”
和平时意气风发的暴君不同,易翼此刻脆弱得好比娇花,仿佛半点风吹草动都会折断。
“怎么没听你提过?”步允楚柔声说道,“一直把那么恐怖的事情摆在心里面当然难受,现在说出来就好,五年……都成往事了。”
“不……”易翼似乎下意识地想反驳什么,却不知何故又突然住了口。
步允楚一向没什么神经,对易翼的反常没多在意,打了个呵欠喃喃道:“今天还得做兼职,我要睡一下。”
易翼淡淡地“嗯”了一声,复又道:“贾天真病了那么多天我们都没去看她,今天去趟她家吧。”
“好。”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响,步允楚似是躺了下来。
“我不陪你派传单了,想先过去看看她。”易翼继续道。
“好。”步允楚是真的困了,口齿不清地应着,不像以往听到易翼说不去那样缠上去撒娇一番。
天空不知不觉已变成了灰蓝色,四周仍旧阴暗,凛冽的北风从窗缝间挤进来,没有绑好的窗帘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墙壁,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床上再无动静,听不到易翼躺下来的声音,我可以想象得到她此刻正裹着被子木然静坐着的情景,我以为她和贾天真一样只是因为受到惊吓而不得安眠,没想过居然是因为五年前的一段血腥往事。
抢劫银行、枪击事件、广播媒体连续报道了好几天……如此轰动的事情发生在本市,即使是小学生,最低程度也应该略有所闻才是。
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就连一点记忆都没有。
她们所在的那个世界,仿佛与我扯不上任何关系,她们聊起的话题,我没有一句能插得上嘴,她们所经历的岁月,没有我参与的痕迹……而我抱持的最后一丝希望,那具梦寐以求的身躯,也跟随着原远疯狂的举动而成为泡影。
步允楚对那个人又怕又恨,我纵然强要了原远的躯壳,也无法去接近她半分,那又何必去费这心神。
没有太阳,天色迟迟不亮,我站起来往窗外看去,家家户户的屋檐上都覆盖着皑皑霜雪,果真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一团人影从床上轻手轻脚地爬了出来,易翼动作轻缓地穿上外套,然后按部就班地洗漱、梳头、泡方便面做早餐,最后换鞋子。
我瞄了挂钟一眼,时针指向七点整。
“嘘!嘘!”她站在门口冲我发出挑逗小狗小猫的声音。
我迷惑地指指自己,又指指她。
她用力地点着头,并不耐烦地向我招手示意。
我迟疑了一下才走过去。
【跟你一起出去?】我依旧不确定地问了句。
她小心地关上门,然后皱着眉头冷冷地道:“叫你来就来,真啰嗦。”
此人与我从来都八字不合,刚开始时勉强相安无事,但我没忘记过她对我的深深敌意,现在竟然邀我相伴出门,事情定有蹊跷。
清晨的街道行人寥寥,车辆也少,远处有个清洁大婶戴着宽大的帽子动作机械地一下下扫着积雪。
经过公交车站时,易翼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我疑惑地问:【不是去贾天真的家吗?】
易翼双手插在裤兜里,天上飘落的雪花停留在她的大衣上,她抖了抖肩膀,略微转过头来看我。
“我问过方医生,原远没有姐妹,你们长得像也只是长得像而已,没有任何关系。”易翼呼着白气继续说道,“至于步允楚推测的你就是原远本人也不对,人你见过了,是不是三魂不见七魄之类的你也清楚,她根本就是完整的一个人,和你毫不相干。”
我静静地听着,猜测着她究竟想要说什么。
走在旁边的路人甲有点讶异地看了过来,易翼视若无睹地大步越过他继续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后才从衣兜里掏出一副手机耳塞戴上。
我不禁佩服万分,原来她早有准备。
“你还是坚持要我们帮你查出自己到底是谁才肯离开吗?”她佯装用手机通话的样子,却转过头来面向着我。她的眉眼上沾了几星薄薄的雪花,面容冰冷。
如果是以前,我即使知道她其实无法将我看得清楚我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但此刻,却能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
【是。】
我最清晰的记忆便是与她的相遇,而在这世上唯一看得见我的人就是步允楚,查明身份只是借口,人海茫茫,毫无头绪,我根本不认为可以查得明白,由始至终,我所祈求的都只不过是“别让我孤零零一个”这样的愿望而已。
易翼抬腕看了看表,加快了脚步。
短靴踩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却又逐渐被落下的白雪覆盖,易翼嘶嘶地吸着气,缩了缩脖子把大衣衣领竖了起来。
“单是我们努力也不够,你有义务提供线索。”她舔了舔唇角,薄薄的红唇被冻得微微发黑,而且上面还有几丝冻裂的血痕。
【我不记得了。】
她冷哼一声,不知道有没有相信。
“我小时候很坏,写过恐吓信给老师,逼同桌帮我写作业,勒索同学钱财。”
话题很有跳跃性,我差点跟不上节奏。
易翼的坏是由量到质的飞跃,就现在而言,酗酒、翘课、打架……升级得非常完美。
她自嘲地笑了笑,扬起嘴角的时候扯痛了唇上冻裂的伤口,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啧!”她舔了舔嘴唇,直皱眉头。
彼此沉默了片刻,她接着重新开口:“被我勒索过的人太多,我根本记不住。”
我莫名其妙地点头附和着,却不知道她真正想说什么。
十字路口向左,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是去学校的方向——市二附小。
“这几天我都在做噩梦。”她抬起头看着天空,云层很厚,黑沉沉地压下来,雪片仿佛天使翅膀上的羽毛,轻盈地在风中打着旋。
易翼很少说废话,直觉告诉我,她的噩梦与我有关。
她再次看了看手表,面色稍缓,脚步开始放慢。
【你约了人?】我下意识地问道。
她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这样发问。
“没……”
她咽了口唾液,低下头大步向前走着。我不明所以,只好跟在她身后。
“这里。”她在一条冷巷前停下脚步,“你站在这里等我。”
我呆了呆,环视着四周的景物,只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易翼独自一人走进巷子里不知道要干什么,我茫然地站着,怎么也猜不透她今天的古怪行为。
时间尚早,店铺大多还没开门,离这里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大阴天里却戴着遮阳眼镜,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似乎在等人。
“看什么看!”
易翼从巷子里转了回来,突然大吼一声。
我被她吓了一跳,反射性地解释:【那个男的有点奇怪……】
易翼直直地冲到我面前,大声地打断我的话:“我没有钱坐公车,借我一点。”
我张大嘴巴,呆愣地看着她。
“以后会还给你。”她继续说下去。
【啊?】
“还记得吗?”易翼急切地问。
我心念一动,立刻明白过来。
【你是说……】
每天上下学的必经之路,准确无误的上学时间,还有我们初次相遇时的对话内容……这里……我激动地转头四顾,这里就是我记忆里最鲜明的地方!
“你想起来了,对吗?”易翼无法看见我的表情,只能焦急地追问。
【是的。】回忆如潮水,那次的相遇莫名的让我刻骨铭心。
“那就好。”她点点头,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
【什么意思……】我心下一凉,话未说完便感到一阵冷风从背后袭来,难以言喻的寒意铺天盖地笼罩而下,一瞬间,我仿佛堕入了与世隔绝的空间,眼前漆黑无光,四周寂静无声,张口叫喊,耳朵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一时间竟搞不清楚自己是失声还是失聪。
……怎么回事?!
五官失去了感知能力,张开双手也碰触不到任何东西,脚下没有一点实在感,仿佛我此刻是漂浮在一个没有天没有地没有边界绝对虚无的黑色空间。
恐慌的情绪无法宣泄,彷徨无助的绝望感压迫得心脏发痛,几近窒息。
——谁能救救我?
心底的哀嚎才刚发出,眼前却猛然一亮,脚下居然有了踏实的感觉,耳边传来一声声小鸟的鸣啭,幽香浮动,定睛细看,身边竟是飞絮、溪桥、杨花飘,烟波、晴照、千山远。
【救你需有报酬。】
清灵明净的声音仿佛是直接传入心间般清楚响亮,我不断地四顾张望,寻找来者何人。
【你是谁?】我惊魂未定,不知自己又到了什么奇怪的空间。
【呵呵,】那声音发出了悦耳的笑声,【就在你身后。】
我急忙回首,但身后却空空如也。
【仔细看啊。】那声音满带戏谑地接着道。
我感到视线一下子僵直了,刚才的绝望感又重新爬上心头,背脊一阵阵地发凉。
离我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柔柔绿草间,赫然隐现着一双焦黑的裸足!
没有脑袋没有身躯,小腿以上的部分完全没有,像是被截断了烧焦了的下肢,恶心而可怕。
【哎呀,似乎吓到你了。】那声音很是无辜,仿佛我不应该感到惧怕。
【我以为你见过我一次,已经可以接受了。】声音笑了笑,笑声很是悦耳动听。
我感到自己的目光仿佛被那双焦黑的残足粘牢了一般,怎么也无法移开,就这样瞪大眼睛看着,不敢相信真的有这种生物出现,恐惧却又不相信它是真实的,想逃开,却又迈不开双腿。
冷汗涔涔地湿了衣衫,脑子却先情绪一步接受了眼睛看到的现象。
【你……是谁?】我终于可以开口说话,只是话音颤抖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嘿嘿,不捉弄你了。】凭空就多出了一个人,高挑的身材,乌黑的长发,深棕色的眼眸熠熠晶亮,唇上挂着玩味的笑,一弯腰,伸手将草丛里的那截断肢拎了起来。
我顿时炸毛,想要往后退,双脚却像打了结似的没能走好,一下子摔坐到草地上。
【你把我抓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我看着她一步步地向我靠近,两根手指优雅地提着残肢的皮肉,一晃一晃地在我眼前摇摆。
【不是我抓你来,而是你刚刚被人封印了,是我救了你。】她站定了,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得意洋洋地弯起嘴角。
我摇摇头,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个戴墨镜的男人你看见了吧,他叫柳承之,虽然年轻,但在玄学方面却有很深的造诣,就是那个人将你封印的。】
我想起了那个奇怪的男子,他来得比我们早,一副在等人的样子。
【我和他无冤无仇,他怎么要害我……】难道他为了不让我知道他能看得见我,所以才故意戴着墨镜?可是……他又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那里……?
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却被我极力压抑下来,不可能……我不愿相信。
【你是傻瓜吗,他当然和你无冤无仇,只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不是的!】我大声地吼了回去,【你乱说!】
她盈盈一笑,耸了耸肩膀悠然说道:【要封禁灵体,最好就是选在其脱离□□时所在的场地,并选择和那时候一样的时刻,这样施法的人就可以比较有把握地封印住灵体。】
她深深地看我一眼,接着说道:【你该庆幸易翼不愿意等到夏天,否则我也没把握将你救出来。】
我呆呆地望着她,脑袋乱轰轰一片。
易翼终是找到了高人将我除掉……那么她知道吗?她默认了这个计划吗?她也赞同将我除掉吗?
【喂,你现在已经逃出来了啊,这是什么表情?】她蹲了下来,歪着脑袋不解地看我。
【这里是哪里?】我木然地发问。
她嘻嘻一笑,张开双臂做了个拥抱大自然的姿势:【这里是我设下的结界,只有我、和、你两个。】
我默默地点着头。
步允楚,原来我已经被你所在的世界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