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世界(GL)
作者:四非 | 分类:现言 | 字数:24.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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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二十三章
知道她是个害怕寂寞的人,我故意躲到小重楼上,终日闷不吭声。
和风习习,木叶彼此摩挲着沙沙作响,惊起一大群栖息其间的雀鸟。我闲闲地靠在矮栏上,从枝叶的罅隙间窥见她正立在林子里,仰着素净的脸孔落寞地看上来。
淡薄的阳光圈圈圆圆地印在她脸上,斑斓得如同面具。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纠葛到最后,她的执意,我的坚持。
云淡风轻近午天,一丝浮躁,几分烦忧,高楼望断,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来来回回地踱步走着,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要过到何年何时。
终究自暴自弃地睡了醒,醒了睡,睁眼便见风和日丽,美景如画;梦中永远兜兜转转,不得生天。
朦胧中,听得脚步声缓慢靠近,有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我微微睁开双眼,看见她近在咫尺,美丽的脸上满结愁绪。
【她有什么好,对你爱理不理的,从来没有上过心。】她站起来,对着我旁边的雕花柱子发脾气,用脚踢了又踢。
我慢慢地撑着身子坐起来,睡得太久,不知今夕何夕,只觉得头脑昏胀混沌,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身在何方。
【我有什么比不上她?】她问,弯下腰来扯我的衣领,【我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在我没死之前,我和步允楚也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她似是气愤不过来,松开我的领子改为抱着脑袋仰天大叫,【笨蛋啊!你这样糟蹋我的好意,终有一天后悔死你!】
本以为一个活了上百年的灵,性情应该淡如止水稳如泰山,哪知道情绪竟起伏得如此厉害,易喜易怒,单纯得仿佛孩子。
她蓦然转头看我,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神色凝重严肃:【好,我放你出去。】
心头一跳,我喜出望外。
【但是……】她话锋一转,开出条件,【你千方百计要出去也只是为了步允楚,一旦她不在了,你要和我一起回到这里。】
心头又是一跳,想起步允楚脸上聚拢的死亡阴影,惶恐不安情绪便在心底蔓延开去。
【你……什么意思?】我紧张地问,想起她和我一样是灵,当然也如我一样能够感知死神的脚步,或许,以她的功力,还要比我知得更多。
她疑惑地耸耸肩,理所当然地开口:【什么什么意思?人的寿命不过百年,她总会死的。到时候她不在了,你对外面的世界就不再眷恋了吧?】
我严重不解,虚心请教:【她死了之后不就和我们一样吗?】
她定定地看我片刻,突然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我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误会了些什么,难道不是所有人死了之后都会化作亡魂?
她挨着柱子坐到矮栏上,双脚垂在小楼外面,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除了我之外,你有看到别的灵吗?】她问。
我一怔,待到反应过来时,何止震惊。
【但……但是步允楚说她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我急急解释,按她的说法,除了我之外,她应该看见过其他灵体。
【那你自己有看到过吗?】她侧着头,阳光落在她半边脸上,另外半边却陷入阴影中。
我无以应对,只能摇了摇头。
【姐姐说过,亡灵有亡灵该去的地方,没有在人类世界逗留的道理。】她垂下眼帘,看脚下被风撩拨得哗然颤动的林木,再远一点,流水蜿蜒细淌,映出满天风涌的白云。
去往何处,来将何来,万物众生各有所归,怎又偏偏有人脱了轨,生生堕入万劫不复的孽障中?
我终于明了一些她所说的同一个世界,终于有点懂得她为何需要我陪伴身旁。流连人间的孤魂,最是异类,那种孤寂的滋味,我也曾尝试,自是苦不堪然。
【那个除灵师后来如何?】听了大半的故事,独独遗漏了结局,恩怨情仇的最后,可还有一丝美满沉淀?
她略微抬了抬头,乌黑如瀑的青丝柔柔地飘在风中,千丝万缕,犹如离愁。
【你可知道,感情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她笑了笑,与往昔的欢颜不同,那是一个无奈的笑,就如万丈红尘都已看破,却还是挣不开,走不出,放不下。
她言简意赅,一句话便点明了结局。至于他是怎样的离开,她又是怎样的难过,古往今来的爱情故事太多,没有细说的必要。
求之不得,梦寐思服,求得了,却又弃若敝屣。都说天意难测,但人心,岂非更无常?
我感到一点难过,却不是为她。
被困在这里不知道年日,再出去时,不怕景物全非,只怕人心易变。
总记着那人病得糊涂时哭喊着要妈妈的表情,那么无助脆弱,彷徨单纯得如同孩子,让人无法置之不理。
又总记着一起潜入校园的那个夜晚,我胆子太小,被突如其来的惊吓唬得六神无主,她不顾易翼的阻拦义无反顾地冲回来找我,那一刻的感动,浸透心脏,铭记一世。
相处时的喜怒哀乐,流淌心间的点滴冷暖,每一刻都珍若瑰宝。看着她开怀时嬉笑打闹,失意时却佯装自如,掩饰着一身伤痛在人前玩世不恭,每每看着,我的心都无端抽痛。
这样的感情,要多少个分分秒秒才能冲淡,要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能忘却?
不愿忘,不会忘,不能忘。
忘掉了,心便空了。
【我答应你,等步允楚一死,我就和你回来这里。】我郑重承诺。
她不在了,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又有什么不同,我在哪里还不一样?
【不单是跟我回来,还要心甘情愿地陪着我。】她开出附加条件。
我无需多想,一口答应。
【好,到时候我一心只想你。】
她顿时喜上眉梢,眼底笑意满溢。
阳光柔柔地轻碰她的侧脸,光影错落处,斑驳迷离,楚楚动人。
【你呆笨迟钝,我聪慧敏捷,以后你就叫我‘捷’吧。】她再一笑,眼里仿佛有流光飞逸,双眸亮灿灿的如同玉石明珠。
【……捷?】我呆呆地点头,她的名字,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我只希望能够快快离开。
她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幽幽地叹了口气:【唉,真有点舍不得这么美丽的地方呢。】
我急了,扯扯她的衣袖催促:【我什么都答应你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她嘟起嘴巴,不满地哼出一声:【急什么,我还没穿靴子呢。】
听到她又再提起那双焦足,我禁不住在大太阳底下打了个寒战,连忙退开几步。
也不知道她一直把那个恶心的东西藏在哪里,反正只一个恍神,便已看见她手中多出了一对黑糊糊的残脚。
【……一定要穿着它吗?】我别开目光不愿再看。
她嘿嘿笑道:【我这也是为你好。如果让步允楚看见你多带了一只鬼回来,不知她会作何想。】
我疑惑地看着她,大胆猜测:【难道你穿了那个……靴子,她就看不见你?】
回想起我和她在这里的第一次惊心动魄的见面,最初的确只能看见那对断脚而已。
她笑眯眯地点头:【即使被烧过了剩下的部分也还是灵,等于是姐姐的灵把我给遮挡住了,所以你们都只能看见这双靴子,看不到我。】
【步允楚看到我带着这双东西回去不是更糟糕吗?】我顿时炸毛。
她冷笑一声,突然凭空消失,而小楼的矮栏外正惊魂地垂着一双焦黑的残脚!
【小笨,如果她因为害怕我就疏远你的话,你就会真的死心了吧?】她的声音顺着和风飘了过来。
我又惊又怒,顾不上恐惧,直直地冲到矮栏边对着虚空中的她叫道:【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你想反悔?】
【我们是怎么说好的?】朗朗笑声飘散开去,犹如环佩相扣般清亮。
我顿时语塞。
轻松的笑声又再传来,透着一点点的狡黠与得意。
【你说过要一起出去,你说过不会让我孤独,你说过只要步允楚不在了你就会跟我回来,一心一意对我。】她字字清晰柔和,话语间带着浅浅的笑意,【除了这些,我们还说好了什么?】
我无言而对,只痛恨自己真的太迟钝呆笨,那么轻易便落入她一手设计好的圈套里。
【别气别气,大不了我体贴一点,不在不恰当的时机出现。】那对焦黑的残脚灵巧地跨进小楼里,就停在离我不到十公分的位置,只要稍微挪动,便会碰上我的鞋尖。
我强忍着恶心与恐惧,终究没有后退半步。
【恰当的定义是什么?】我深呼吸一口气问。
【我的心情。】她顽劣笑道。
我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反对,可以重回人间已是万幸,再有要求便是过分。但易翼从一开始就认定我寻她索命,如若那对诡异的残脚跟着我一起出现,她只会对我避之犹恐不及,更别提一起和平相处。现在只能祈求捷足够慈悲,不要让我在易翼与步允楚面前百口莫辩。
【还记得生日的时候是怎么许愿的吗?】捷问。
记忆中没有过生日的场景,但常识却还是有的。对着烛光闭上眼睛默念心底的愿望,然后睁开双眼,吹熄蜡烛。
【来许愿吧。】她轻笑着道。
右手蓦然攀上了一抹暖意,是她的手覆了过来,忽视掉水平方向下的那个恐怖物件,放眼江山无限好,咫尺佳人相依偎,实在值得眷恋。
我最后深深地看了眼烟云缭绕的淡墨远山,缓缓地闭上双眼。
【一、二、三……】耳边听得她脆甜的声音在数数,心中郑重地期许着唯一的所求。
【好啦。】
既没有一阵冷风往后背劈来,也没有任何失重或超重的感觉,我差点以为睁开眼睛时,远处依旧是迤逦山脉,茫茫云霭。
当然,只是以为。
双目睁开的瞬间,耳边听得一片吵杂,茫然四顾,竟觉得恍若隔世。眼前是红男绿女往来如织,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是繁华盛世热闹喧嚣,是高楼大厦林立密集。
我木然地站在十字街头,看着红绿灯依次变换颜色,竟一时间思维混乱,百感交杂。
此时此刻正值傍晚,大片瑰丽的晚霞在天际翻涌,久违的夕阳敛去一身夺目的光芒,一点一点地沉入连结成片的摩天大楼中。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没有累的感觉,只呆愣地看着夜色缓慢地自天际流淌而下,直至街灯一盏盏地亮起,全城万家灯火。
太久没有见到黑夜,只觉得那轮斜插在碧空中的弯月分外华美。
【笨笨,不记得路吗?】戏谑的声音从身旁发出,我终于回过神来,记起自己此番归来的渴望所在。
街道的面貌有几分眼熟,我凭着直觉一路走去,沿途张望,寻寻觅觅,最后站在一片空地上惊惶失措。
记忆中的那排老旧平房,褪色生锈的破残路灯,还有那株香气馥郁的玉兰花树居然全部消失无踪!
【怎么回事?】我对着苍茫的夜色发问,尾音带着一丝颤抖。
仿佛故地重游,今是昨非,即使结界里看不出时日,这里也不应该有此改变。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不同的地区尚有时差,何况不同的空间?】她振振有词地回应。
我跌坐下地,只感到天旋地转。
【那么她……她……】
请别告诉我,一切来得太迟,无可挽救,已成历史。
【笨,真笨,又不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你总不会真的以为转眼就百年吧?】
我抬起头再次看了眼面目全非的空地,六神无主。
【捷,自我进入结界后,这里过了几年?她们去了哪里?你神通广大,一定知道。】
天大地大,人海茫茫,我根本无从寻找。时光已经蹉跎,我不愿白白浪费更多,事到如今,只有她能帮我。
【神通广大吗……第一次听见你夸我呢。】她顿了顿,语气轻快地道,【让你出来本就准备要你和步允楚重逢的,好吧,都告诉你。】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她还没有变成七老八十的老婆婆,从你进入结界开始到现在,只是五年,五年而已。】
五年……?
听闻有一种小虫子,朝生暮死,一朝一夕便是一生,五载春去秋来,于它们而言,便是一千八百次轮回。
【你这是什么表情?】她似有不悦,但随即接下去道,【不是想见到她吗,站起来,走吧。】
心头一颤,我如梦初醒,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似乎在我不注意时已经脱掉“靴子”,闲闲地站在一边等着我走上前,柔顺的长发被风轻轻带起,丝丝缕缕,消融在寞寞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