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世界(GL)
作者:四非 | 分类:现言 | 字数:24.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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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七章
午后下了一场大雷雨。
原远难得离开房间到花园散步, 却发生如此不幸的事。
【你真会挑日子。】我说。
【还不是要多得小笨姑娘没有告诉我外面风云色变。】她一边用拐杖探路,一边快步往屋子走去。
草丛里有蚱蜢跳出,落在被风雨肆虐的残花上, 再一跳, 便不见影踪。
【刚出来的时候的确风和日丽, 我又不是气象台, 怎么知道下一刻会风雨大作。】我连忙替自己分辨, 以免原远误会我有心陷害。
【气象台是什么?】她分心和我说话,脚下不小心被断落的树枝绊到,立刻五体投地。
【那是个可以预测天气变化的地方。】我蹲下来, 看着她一副狼狈的模样,【你真会挑地方。】
【还不是要多得小笨姑娘没有告诉我地上有树枝。】她扔掉拐杖缓缓地爬起来, 不知道摔痛了哪里, 眉头微微皱起。
【你有拐杖探路……】我心虚地说。
【是啊, 第二次使用,非常得心应手。】她继续向前走的时候, 脚步显然有点拖沓。
我跟在她身后,心里升起些许内疚。
【是我不好,没有及时提醒……】
目光不经意瞥见铁栏外的黑色轿车,我惊愕,出来院子的时候明明不在, 莫非原远刚刚回来?
【怎么了?】原远把脸转过来, 不等我回答, 便像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仰起头。
串串雨水随着风势斜斜落下, 打湿了原远的脸颊, 渗进那一层层缠着眼睛的纱布里。
楼上的窗户往外开着,易翼用手撑着下巴, 带着愤怒的表情看下来。
隔着风雨,朦胧了彼此的眉目,一个若无其事地绽开浅浅的笑靥,一个咬牙切齿当场发飙。
“你还不快给我进屋里来!”
湿了脏了的睡裙紧贴着纤瘦的身躯,水滴沿着裙摆凝了一圈水珠,走动的时候,纷纷跌落地上,碎开成朵朵透明的花。
我问原远:【你刚才为什么笑?】
明明看不到,眼前只有无法驱散的黑暗,怎么会如此默契地回应那两道炽热的视线。
我不相信心有灵犀,至少,不应该是这两个人。
【我刚才有笑吗?】原远疑惑地侧了侧脑袋。
【你试过在大雨中抬头吗?雨水灌进口鼻,有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我还以为自己会融化掉。】她说出来的话很是莫名其妙,【也许意识到这个想法很荒唐,所以才笑的吧?】
当原远抬脚踏上第一级台阶时,易翼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的另一端,脸上仍残留着淡淡的怒意,身子斜靠着扶手,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着那个满身脏污的灰姑娘。
雷声轰隆隆地在云层里翻滚,掩盖了唏哩哗啦的雨声,屋子里反而显得无比安静。
原远踩着厚实的地毯不紧不慢地往上走去,及膝的裙摆粘在雪白修长的双腿上,被她用手轻轻往上拈起,便如同提着裙裾步入舞池的小公主。
易翼只是静静地等待她走来,一步一步,带着满身风和雨的气息,慢慢靠近。
我闻到空气间有淡薄的酒精味飘来,一刹那便隐入浓郁的水气里。
易翼的脸色依旧苍白,目光清澈黑亮,没有半分酒醉的模样。
【有人在那里?】原远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犹豫了一下。
易翼直起身子向她伸出了手。
我呆呆地看着易翼眼中的暖意与温柔,无数疑问塞在心间,忘了回话。
【小笨姑娘?】原远不确定地再问。
【……有。】
我的回答迟了半拍,原远落下的脚踩在了易翼的鞋面上。
“小心!”
失去平衡突然后倾的身子被那只伸出去的手拦腰揽住,两人险险在楼梯边缘站定,同时惊出一身冷汗。
满怀抱皆是风雨的气息,易翼脸上褪去先前的惊恐之色,换上几分茫然。
屋外依旧阴沉,乌云聚拢不散,雨点急速猛烈,声势浩大,仿佛重重地落在彼此心头。
“出去的时候没有跟管家说一声吗?”易翼后退一步,然后才轻柔地将怀里的人推离。
原远摇摇头,没有出声,伸手将粘着颈项的湿发撩开。
“下次记得要说。”易翼拉起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带她走回房间。
窗户没有关上,雨水灌进来,泼湿了靠窗的地面。
“去洗个澡。”易翼推着原远进浴室。
“擦干就好。”原远站定了不肯动。
“去洗!”易翼严厉地命令。
“不要!”原远就像一只拒绝碰水的小猫,全身炸毛,堵在浴室门口张牙舞爪。
两人僵持了一阵,最终易翼让步。
“那就把头发擦干。”
易翼拿来大毛巾,将原远整个脑袋包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三百六十度来回揉搓。
“痛……”原远低呼一声,易翼停下动作,扒开毛巾审视里面那颗脑袋。
“我没有很用力。”
原远仰着脸,伸手指了指眼睛:“碰到这里有点痛。”
“纱布都湿了,我帮你用风筒吹干。”拆线的日期未到,易翼不敢轻举妄动,唯有出此下策。
原远从未接触过风筒,当易翼接好电源按下开关的时候,原远被那突然响起的出风声吓了一跳。
“靠过来一点。”易翼探了探风筒口,调到暖风那档。
原远迟疑着,竖起耳朵警惕地倾听那可疑的噪音,没敢轻易靠近。
“你怎么那么像猫?”易翼弯起唇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拍拍沙发道,“不怕不怕,快过来坐。”
暖和的风吹送到脸庞,原远感到一阵舒服,终于展开紧皱的双眉,挪到易翼身边。
“一个人在家,会无聊吗?”
外面的风声与房内的风声差点遮盖了易翼的话,原远似乎没听清楚她说什么,没有回答。
“以后会比较有空陪你。”易翼的目光落到窗外,细细密密的雨水斜织着落到窗台上,再弹溅成雨粉碎在半空。
那样来势汹汹的雨,许是压抑已久的天空在哭喊?
“明天开始……不,后天吧……等到老爸的葬礼结束后……”易翼抓着风筒的手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着,苍白的脸上却全无表情。
听到这些话的瞬间,我以为她在开恶劣的玩笑,在电视剧和小说里,坏人虽然不是笑到最后那个,却通常排在倒数第二的位置。
原远转动了一下脖子,仿佛是朝她“看”去。
“脑癌末期,拖了大半年……”易翼继续说着,却更像自言自语,“真是恶有恶报,人不能太阴损呢。”
“所以,喝酒?”原远问。
易翼轻轻摸了摸原远眼睛上的纱布,关掉风筒。
“我难过啊。”她垂下头,额发在脸上落下一大片细碎的阴影。
“但是我不能醉,老爸的位置……帮里的那班叔伯都虎视眈眈着,身边根本没有信得过的人。”易翼的语气无比冷静,冷静得近乎冷漠,完全听不出半点情绪。
“就这样回来……可以吗?你不去争那个位置?”原远困惑地问。
“争是当然要争的,我已经骑虎难下,老爸抢地盘抢生意的手段太凶残,仇家一堆,我一旦失势,必定横尸街头。”
我听得一愣一愣,感觉她更像在说神话故事。
所以,刚才没见到管家出现,他是去收拾包袱了吗?
“努力活下去吧。”原远覆上了易翼放在沙发上的手,“不然的话,我也会跟着你遭殃。”
易翼怔怔地看着原远半晌,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你是最信不过的……”
原远不解地侧侧脑袋,没听明白。
易翼闭起双眼,将头靠到她瘦削的肩膀上,脸上淡出一丝忧伤:“却是我唯一能相信的。”
呼啸咆哮的暴风雨中,满院子粉的紫的艳丽花朵,纷纷飘摇坠落,残花满径,不知多少。
我以为自己听错,雨声太大,风声太吵,易翼的话太轻忽。
为什么是原远而不是步允楚……?
我一直深信,这两个人即使怎么吵怎么闹怎么翻脸,也是最重视彼此的人。
“你真的是原远吗?”易翼微眯起双眼,略微侧头,鼻尖碰到了原远颈项上雪白的皮肤。
我心底不由震惊慌乱,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看穿净戈的破绽。
原远仅是平静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不会是妖怪变的吧?”易翼近距离地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孔,眉心微微纠结,“以前,真的有点怕你,在记忆里,你就是一条疯狗,说咬人就咬人。”
那一幕画面,我也曾见,失控的原远面目狰狞,仿若猛鬼上身,嗜血的眸子透出残忍冷酷的冰冷光芒,鬼神皆惊。
“会那么憎恨小柴老师,是因为喜欢方医生吗?”
易翼不承认自己喝醉,因为内忧外患,她需要保持高度清醒的头脑。但她无法控制难过的情绪,唯有一醉,才能暂时遗忘失去至亲的悲痛。
矛盾纷扰的情感在心头堆积发酵,她是真的醉了,却不能醉在外人面前,于是,她把自己和只能依赖自己的金丝雀关在一起,最起码,这一刻,可以稍微放纵宣泄。
“你是个很单纯的人,爱憎都表现在脸上。”易翼不在意原远有没有在听她说话,她平时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此刻却停不下来,一句接一句地说着,“我认识那个人十多年了,以为对她了解透彻,却原来自以为是。”
“我知道她恨我,却不知道她恨得想杀我。”
易翼缓缓闭上眼睛,枕在原远的肩窝里微有醺意。
我听得心惊肉跳,竟不知捷借用步允楚的身躯行凶会对她带来如此深重的伤害。
“真的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了……”易翼喃喃低语着,仿佛快要沉睡,“除了你……”
原远由始至终都沉默着,直至易翼完全陷入昏睡状态。
【小笨姑娘,我终于见到一个比你还笨的人了。】原远抖抖僵硬酸痛的肩膀,将易翼的脑袋抖到沙发上,然后站了起来。
【你是说易翼吗?】我看了一眼那个在睡梦中依旧眉头深锁的人,突然对她生出几分怜悯。
【居然相信一个从一开始就欺骗她的人,她看人的眼光很有问题呢。】原远走到窗边,将窗门轻轻关上。
人的心,太敏感了,被伤过一次,便学会提放,再不敢轻易袒露。然而被温暖过,又开始懂得渴望,想靠近却要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真正值得信任,人是会背叛的生物,稍不留神,就会上当。
很多时候,不是因为那个人值得信任才选择相信,而是因为想相信那个人,所以才选择那个人。
【易翼选择了你。】我对净戈说。
雨点“滴哩嗒啦”地敲打着窗户,原远把耳朵贴着玻璃,专注的侧脸奇异地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你有在听吗?】我加大了音量。
【嘘……】原远将食指抵在唇边,仿佛不满意我破坏这一室的宁静。
日光无声无息地流转,千年如是,百年如是,一刻如是。
善变的是人心,每个人,都各自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