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没有看见月亮, 但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大小店铺都应节地挂上色彩斑斓的灯笼，音箱里反复播放着有关情爱的流行曲, 小孩们提着形状各异的花灯沿着马路奔跑嬉戏, 清脆响亮的笑声撒了一地。

步允楚关上窗户, 将喧哗挡隔在两片冰冷的玻璃窗外, 然后转过身抬了抬右手, 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打断了易翼喋喋不休的话。

室内顿时一片沉寂，只听见日光灯微微发出的电流声。

“把外套穿好，我们要迟到了。”步允楚的脸上没有笑容, 看得出，她心情非常不好。

易翼瞪着她看了几秒, 冷冷地问：“你的意思是相信她不相信我？”

步允楚瞥了一眼玄关处的鞋柜, 发现钥匙不在那里, 于是细细地扫视了客厅一圈，最后才在电话机旁边找到了想找的东西。她寻找得如此专心致志, 仿佛没有听到易翼刚才说了什么，一声不吭且面无表情地拿起钥匙，然后直接走向门口。

易翼压抑着胸腔间的怒意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委屈。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 冷着脸自言自语, 将沙发上的外套随意地披到身上, 大步走出门口。

错身而过的刹那, 她撞起的冷风拍到了步允楚的脸上, 后者下意识地侧身避让，彼此的发尾在半空中轻轻想触, 又极快地分道扬镳，各自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小小的弧。

熄了灯，两道同样倔强的身影顿时落入了黑暗中。

“我懂了。”步允楚的话语和上锁的声音交叠在一起，成功地让楼梯间那阵负气的脚步声消了音。

易翼站在楼道往回看，她无意与步允楚争吵，只是毛躁惯了，总改不了易怒冲动的个性。

“你懂了什么？”稍稍收敛了坏脾气，易翼故作平静地问道。

步允楚将钥匙圈套进食指，竖起指身轻轻地甩动着，弄出一连串哗啦啦的声响。

“你明白了什么我就懂了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片刻，最终还是易翼先别开脸，并且表情忿然。

“我会去找证据。”

“如果你找不到呢？”

“找不到我就直接把她揍一顿，让她把事情解释清楚！”

“朋友之间是不需要解释的。”步允楚看向易翼的眼神带着满满的失望和责备，“可见你从来没把我们当朋友。”

“就是因为我把你们当朋友才想要把所有问题弄清楚！”易翼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激动得差点没整个人跳起来。

“那你有给过她解释的机会吗？”步允楚瞅着她淡淡地反问。

易翼顿时语塞，回想起自己恶意的冷嘲热讽和甄珠脸色苍白地一再忍让的情景，立刻变得底气不足，心头一阵阵发虚。

步允楚跳下几级台阶，来到她身边，心平气和地道：“那件事情我们先放到一边不管，今晚是中秋，不要闹得大家都不开心。”

“……好。”易翼低了头，算是让步。

“格格巫”的生意一向极好，在临近中秋时又推出了几款别致精美的冰皮月饼，前来抢购的人络绎不绝，即使是中秋当日仍客似云来，两人不得不延迟下班时间在店里帮忙，直到华灯初上的时候客人才渐变稀少，老板娘答应次日让两人休假，并从点心房里取出打包好的两盒月饼让他们带回家。

早在一个礼拜前大家便商量好了过节那天要到河边烧烤，贾天真按照平日下班的时间打电话给易翼时店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只听得那边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准妈妈连珠炮弹似的说着她们要先到河边生火起灶，到时候两人下班了再与她们汇合，还说会烧好两只鸡翅膀慰劳加班的人，也没等易翼答话就擅自挂了电话。

两人提着月饼赶到家里时屋内已经无人，一盏描着田田莲叶的四角宫灯端正地摆放在餐桌上，荧荧流光，满室彩华。

步允楚对那盏花灯简直爱不释手，没舍得拿到街上招摇，就怕不小心弄脏了弄坏了弄丢了，到时候肯定心疼个半死。于是她满心欢喜地将宫灯挂到窗户边上，大小刚好，并不妨碍开关窗，非常完美。就在这时，易翼开口说起了那番煞风景的话，立即让步允楚原本轻松愉快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阴郁。

信与不信，信谁怪谁，都同样难受。人心本就不易猜透，既是朋友，何必猜疑？

步允楚转换着话题逗身边的易翼聊天，易翼似是领会到对方的苦心，冷硬的表情柔和了下来，不负期望地作出回应。

在听到哗哗的水声拍打着河岸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浓郁水气，一艘艘大的小的渔船整齐地停泊着，透过船舱渗出的灯光随着河水的起伏轻缓地摇晃着，忽明忽暗，光影斑驳。

两人是顺着香气找到原远他们的，果然一坐下就接到了贾天真递上来的一次性碟子，上面各摆着两只烤得油亮金黄的鸡翅，顿时引得饥肠辘辘的两人口水直流，顾不上形象，一边手抓着一只，左右开弓，狼吞虎咽起来。贾天真只能烤不能吃，羡慕地看着他们，怨念地咬小手帕。

“我们去放孔明灯吧？”李明注意到贾天真的表情，感到又好笑又心疼，于是立刻搬出可以引起她兴趣的东西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贾天真顿时双目发亮，一叠声地叫嚷着：“好啊好啊，我要放我要放～”

“我也想放。”原远的好奇心永远旺盛，尽管看不见，却仍是要凑热闹。

甄珠见状，连忙善解人意地跟着站起来，她考虑到李明难以同时兼顾两个人，便很自然地帮忙分担一个。易翼叼着一根鸡骨头抬眼看她，目光相对的瞬间，甄珠下意识地想要闪避，却意外地听到一句淡淡的不带温度的话。

“看好了别让她乱跑。”

甄珠愣了愣，随即会意过来，有点受宠若惊地缩了缩身子，点点头发出一声细微的应答。

步允楚很卖力地啃着鸡翅膀，吃得啧啧作响，津津有味，仿佛无暇理会旁人，也没在意那两人的对话，但那越翘越高的唇角却分明传达着愉悦的笑意，一眼便能看出她正心花怒放。

易翼扔了几只茄子到铁丝网上，炭火正旺，窜起的火星很想焰火喷薄而出后散落的光屑。

“感觉中秋节搞得像元宵一样。”步允楚擦了把唇上的油，将啃剩的鸡骨头丢到垃圾袋里，然后翻出竹签串肉丸子。

“是有点。”易翼看着沿岸拥挤的人群，占了三分之二是情侣，且人手一只水灯，如同放生般郑重地推出河岸，一时间江面暖光点点，灿若星河。

“看到别人甜蜜的时候，也会想谈恋爱呢。”步允楚顺着易翼的目光看去，笑容里带着一丝落寞，正串着肉丸子的手停了下来。

易翼转过头来看她一眼，有点幸灾乐祸地笑道：“你大小姐眼高于顶，追你的人不少，但被你正眼看过的又有几个？”

步允楚将那串丸子架到烤炉上，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怔怔地出了回神才道：

“没感觉就是没感觉，而且，我怀疑自己没办法再去喜欢其他人了。”

易翼敏锐地扑捉到她话语里的关键字眼，好奇地问：“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也太不干脆了。”

“啧，你不明白的。”步允楚用竹签翻着茄子，原本朝下的部分已经焦黄了，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那你就说得明白点。”易翼也拿起一根竹签帮忙翻茄子。

步允楚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始终无法找到确切的语句去表达，只能勉强试着解释：“那是……命中注定的感觉，不是她就不行。”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爱他爱到死心塌地？”易翼只听出了那样的意思。

“不是不是，”步允楚一口否定，然后再一边思索一边再组织语言，“嗯……这样说吧，并不是我主动的去爱她，而是有种感觉告诉我，只能够爱她了。”

易翼如陷入云里雾里，完全没有听明白。

“唉，很复杂很微妙的，硬是要比喻的话，就像是被操纵的扯线木偶，身不由己。”步允楚说完后又再重重地点头，“对，就是那样的感觉，明明没有枷锁桎梏住你，但却又有种无法挣破的无奈。”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爱还是不爱？”

“爱。”步允楚坚定地点点头，却又茫然地看向无星无月的夜空，“因为宿命注定了要我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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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委屈？”

“没有半点委屈，真的，是我自己的感情，但……”步允楚苦恼地蹙起双眉，“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的感情。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易翼定定地看着她，表情莫测高深：“有。”

“真的？”

“嗯，去找原远聊聊吧。她有时候也会说出些没人能懂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