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锦官城, 北平是暴烈的城市。初春时节，弥漫的风沙，劈头盖脸, 迷茫一片。

楚裳羽原来印象中的北平, 有漂亮的皇家园林, 沉淀了几个世纪的大气与沉重, 这城市记录过许多声名显赫的风云变幻, 承载了一个民族的骄傲与屈辱，古典与现代糅合，让她心向往之。

但真正接触这个城市的那刻, 楚裳羽的印象里，只留下灿烂到通透的阳光, 和漫天迷蒙的风沙。

如果说锦官城是温柔的南方女子, 一颦一笑都无不精致, 那么北平就是大气的关外汉子，豪爽利落。

来来往往形色匆匆的人群, 谁也不曾为谁驻足，不过恍惚中相遇，再分离。

楚裳羽站在北平的地面上，对这个城市，对他们在这个城市的未来, 都有着些微的期待。卓凡握着她的手, 两人都一夜没睡, 神情憔悴, 精神却不萎靡, 彼此交握的指尖，有无形的羁绊。

卓凡就在这混黄的背景中向她灿烂一笑, 说：“走，相信我。”

在北平安顿下来的过程，还算顺利。卓凡头脑一昏就和楚裳羽私奔出门，完全没有想到过生计问题，身上的银子只剩钱夹里一千多块钱，卡他是绝意不肯用的，那是卓家的钱。按他的话说，决裂就要有决裂的样子。况在他内心的深处，总觉得这是一种姿态，母亲是爱他的，也将会爱他所爱，他只要证明给母亲看，他不能和楚裳羽分开，那么总有一天，他们还是会回到母亲身边，只是这点心思，楚裳羽不问，他也就不提。

楚裳羽却是盘算好的，如果在那句“亲爱的……我们私奔吧”出口的同时，她还有一点头脑发热，那么到卓凡带她去和他父亲道别的时候，她就已然有了对未来的规划。

北平这个城市就好在，是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各式各样的工作机会都有，她坚信依靠卓凡和她的能力，不会过不下去。

所幸楚裳羽一向未雨绸缪，有存钱的习惯，算起来，在北京找一处出租的房子，安顿下来，再慢慢找工作还是没问题的。卓凡有了轻微的不好意思，大约他还没有想到有一天，需要自己的另一半替他买单，但却也暗下决心，今后通过他自己的努力会让楚裳羽幸福，只是这些，他不说，她也明白。

在便宜旅馆挤了两夜，就找到了一处便宜干净的房子，卓凡和楚裳羽实在觉得庆幸，匆匆搬家，其实也没什么东西，楚裳羽当年从山村奔波到锦官城，行李除了录取通知书之外就是父亲的那把二胡，到今天也几乎是这样，没了录取通知书，多了几件衣服，二胡还在琴囊里，安静相随，一如楚相庭这么多年冥冥中的陪伴。

终于安顿下来的那夜，两人都困顿疲惫，却在比双人床略小，比单人床略大的床上，相拥而眠。

他吻她的唇，带着探寻的意味，一点点吻下去，她没有拒绝。

棉布碎花床单有着淡淡的香味，迷迷蒙蒙漫上来。在他的亲吻下，她皮肤微红，有熟悉的浪潮翻涌，曾经卷着稀薄的酒精气息，侵袭她的神经，如今神清志明，眼中的情意，如此坦白落在彼此眸子深处。

他漂亮的桃花眼迷蒙微睁，倒影的深处是她的纯白，一点颤抖，一点娇怯，欲迎还拒。

她回吻他，曾经有过一个迷茫的午夜，遗失彼此的心意，这刻，却知道，她是他的，他是她的。纵然没有那个夜晚，他们也会走到相拥的今夜，彼此相属，反复纠缠。

他很温柔，小心翼翼藏起自己的急切，这是他深爱的女子，值得用一生去等待守护。他手指轻抚她的背，指尖都传来怜惜。

她把自己诚实交给了他，全然信任。

第一夜，彼此真正灵魂相属。

当他缓缓将她拥进怀里，轻轻喘气，两人都是微汗，却舍不得放开彼此，她吻他的下巴，感受那一点点胡渣的微刺。

他吻她的额头，光洁圆润，像一方上好的白玉。

“困了？睡吧。”她感受他的疲惫。

“我舍不得睡。”他摇摇头。

“傻瓜。”她微笑。

“现在仿佛梦境，我怕睡着发现自己真的是做梦，就回不到这个梦里来了。”他振振有词。

“大傻瓜。”她继续笑。

他轻咬她的手指：“大傻瓜就是赖上了你。”然后突然突发奇想，“不如来交换秘密，大秘密，谁也不知道的秘密，等我再睡醒，我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可以求证。”

“哈！幼稚。”她嗤之以鼻。

“说嘛说嘛。”男人偶尔撒娇也是要人命的。

“好好好……”她缠不过他，想了一想，幽幽开口，“我不是我父母第一个孩子。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小哥哥，出生的时候，我妈妈难产，他一直不是个健康的孩子，我妈妈为他操碎了心，还是在两岁上死了。后来，我妈妈身体一直不太好，但是我爸爸喜欢孩子，虽然爸爸反对，妈妈还是生了我。妈妈生哥哥的时候本来就落下了病根，再加上生我的操劳，我出生没几年，母亲就去世了。小的时候不懂得，长大之后，总觉得，母亲是因为我才去世的。”她说的很慢，他听出平静语气下的遗憾，所以更吻紧了她。

她抬头笑笑：“我父亲是很聪明的人，他很快明白我的想法，他告诉我，母亲用生命换来我享受人生的快乐，所以我更要勇敢的活下去，连着母亲的幸福一起活下去。”

他渴切地吻她，似要和她分享生命中的一切幸福温暖。

她拍拍他的头，像对待小孩子或者小狗。他就势用脸蹭她的掌心，缓缓躺在她的掌心中央，然后看着她说：“我也有一个秘密交换给你。”

“嗯。”她抚着他。

“我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他的秘密的劲爆程度丝毫不亚于她的，“但我还是很爱我的父亲。他把我当作他自己的孩子来爱，因为我属于我的母亲，所以他无力给母亲的爱，全部都转嫁给了我。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到这种地步，无限卑微，也无限无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