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回春
作者:百纳川 | 分类:现言 | 字数:11.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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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五章 03
妙手回春
第五章03
刚开春时, 报上登出了解除封锁的消息。
竹文青已不顾家人阻拦,迫不及待地登上火车,找李春江去了。那趟火车早改了路线, 他辗转许多次才顺利抵达。可李春江的老家已被摧残得面目全非, 他一路打探着找到李春江的祖宅, 岂知那里人去楼空, 荒得不成样子。心里一阵悲切, 惶惶地无措起来,以为李春江家出了什么事。还是李家曾经的邻人告诉他,姓这家姓李的全逃往外地去了, 然而去了哪里,他们也不清楚。
竹文青在那里找旅社逗留了几天, 没看到什么希望, 只好一个人回了北平。回来时, 也辗转了很多次,颇费些时日, 但还算平安。他离开北平这些天,李春江连续给他去了很多信,全都顺利地寄到,由竹太太代收了。大儿子去找李春江,提前没有知会谁, 只给孙掌柜在柜上留了字条, 说要出去办事, 过些天就回, 叫他看着铺子。不过孙掌柜知道, 东家一定是找李先生去了。
因这不辞而别的事,竹太太很不高兴, 心想:人家都说女大不中留,难道儿子大了也留不住?她不禁开始为自己的晚年担忧。前年她听说封锁的事,又见那西医馆关门,以为李春江一定是回老家再不回来了——竹家不但她这么想,文英文君,就连孙掌柜都不能不往这方向想。
文英还没什么,文君到时常兀自叹息自己命苦,也因此更念起李春江当初的好,后悔那时没听对方的,跟阿瑞离婚,还经常拿阿瑞跟李春江比较,越发觉得李春江无限好。孙掌柜觉得,李先生大概会不来了,不禁偷偷替东家惋惜。
数着手里收到的信,大约有几十封,有时甚至一天就寄来两三封。竹太太总是摸着信封纳罕:我们已经跟这李先生断了联系,怎么突然寄信来?当年那桩未成的亲事,至使文君现在不幸,做母亲的难免把这罪过的源头溯到李春江头上,对他不满,又打量那些信上无一封不注着“竹文青亲启”的字样,竟越发纳罕:怎么不是给文君反给文青呢?她也没有转交给搬回家住的文君,自己收了。然而她终于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偷偷拆了最新寄来的那一封,冷哼道:“事到如今,还找补什么?”心里却想着:这李先生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文青不知几时才回来,还不如我这作母亲的先替他回了?
只见信里写着:
文青,老天保佑,让我收到你的音信,你也收到我的音信吧!
我一直坚信,无论什么,战争、分别、生老病死、还是世间的其他一切困难,都不能将我们阻隔。我们珍重彼此的心,一定有着引力,无论在哪里,都能相印……
信里,李春江把去教堂避难,及后来搬家的事,统统写了进去,许许多多的话,总共写了二十几张纸。
看罢,竹太太不禁傻了眼,却读得一阵唏嘘。她万万想不到,大儿子会如此败坏门风,她恨着儿子不争气,又为李春江的痴心感动。她已不再怨李春江,但也决不允许竹家世代本分清雅的名声毁于一旦,便背地里将那些信通通烧了。
李春江平安回到北平,不及放行李,就雇辆样车直奔竹家,半路上才忽然觉得,这样风尘仆仆地冒然闯去,未免要叫竹家其他人多心,使竹文青难作。他只好忍耐着,先回了小洋楼。
他离开了近一年,房东和房东太太得知封锁的消息后,以为他再也回不来,就把他的东西全堆进储藏室,有些还给私吞、变卖了。连他曾租住的二层,现在也分别租给了两个人家。
他这番回来,让房东和房东太太双双一惊,。他们觉得很过意不去,只好把剩下的东西统统还给他,没了的也没有再补。他们还要把楼下的空房间租给他住,他没有同意,暂把行李、东西寄下,一个人去了素心堂,见铺子没有下板,便绕去胡同里的旁门,啪嗒啪哒地叩响门板。
里面即刻传来孙掌柜的询问声:“谁?谁呀?”
“我。”李春江焦急地在门外答。
“你?你是谁?要是看病就请了,今儿个歇了。”
“不是看病,是我,我是李春江。”
不多会儿,门开了,孙掌柜笑嘻嘻地立在门里:“呦!李先生?!”他一脸讶异,“您、您怎么这会子才回?!”他竟吧嗒下几颗泪。李春江急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便把竹文青一个人离家的事说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李春江又问。
孙掌柜两手抄进袖子里:“一准儿是找您去了。”
“你怎么知道?”
“头天报上登出解除封锁的事,第二天就走了,不是找您去,还能干什么去?”
“怎么,又错过了?”李春江不禁怔住。待孙掌柜要进去给他通报,他已转身走了。他异常沮丧地垂下头,痛恨着上天的捉弄,他去前面街上,还喃喃着“文青?文青!你在哪儿?在哪儿呢?到哪里去了?我回来了,你怎么又都不在了……”
他只觉得惘然无措,立在胡同口,往街两头痴痴地望了望,除了过往人群、车辆,和激起来的一阵阵的尘土,什么也没有。他走到自己的诊所门口,发现它竟上着锁,越发觉得,人心无常。他摸了摸衣兜,幸而翻到钥匙,开了门,进去一看,里面昏暗暗,和他走时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潮冷许多,各处都落了些灰尘。
拂着那些灰,他忽然地念起,临走前教文宏骑自行车的场景,不由得一阵悲怆,又走去他的办公室。那大门敞着,他缓步走进去,像穿进一个时间隧道似地行进去,只见满屋狼藉,俨然经历过一场大风暴。
保险柜洞开,一地的碎玻璃。他看着,心上一颤,慌忙忙跑过去,见之前藏在保险箱里的、满满的干花,一些儿都没了。
他张着嘴,怔了好一会子,才发现在地上早已被碾成了粉的,干花的残躯。它们全散在地上,碎得一片一片。他见自己脚下不小心踩到它们,心头一阵揪得疼,忙抬了脚,双手仔细地收集着,收集那些碎了的花:“文青……文青…..文青……”泪,已夺眶而出。
后来,他把那些花的碎片,全装进新的玻璃罐,依旧锁在保险柜里,还给原来在诊所工作过的人,一一地打了电话。一些没有联络到、或家中没有通电话的,他便亲自去人家里拜访。他问他们为什么无缘无故地不来了,还关了诊所。
他原以为他们是怕封锁的关系,从此没了开支,所以集体罢工,不想竟是阿瑞从中作梗。他恨得很,后悔当初没能及时开了阿瑞。他赶紧向他们一一解释,招他们回来。有的人已去别处找到工作,再不肯回来。有的还念着旧情,回来了,诊所也跟着重新开张,只是些后备的物品还没有完全补齐。
阿瑞再没来诊所,李春江始终也没见过他。李春江想,阿瑞大概是故意躲着,便借机将他除名了,也不再过分追究。
李春江在东交民巷租到了房子,依旧是个洋楼的二层。这房子比从前那个好许多,从里到外重新粉饰过,一楼更没有堆得像个杂物室,光线明亮,只是离诊所稍远了些。他每天勤勤恳恳地去上班,盼望着竹文青能够快些回来。他想,只要他坚守在北平,迟早会和竹文青相遇,只是早晚的事。为此,心情平静了许多。
那一天,他才下了班回家,回去的比平时晚了些。天彻底黑了,云压迫着大地,似乎是场春雪来临的征兆。他及关了窗,把大衣随手搭到椅子背上,鞋子也不脱,直接倒去了床上。屋里有些冷,他扯了被子盖,从旁边的枕头下,摸出了竹文青那件内衫。他把脸埋进衫子里,嗅着上面的味道:“文青……”
隔着衫子听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你快回来吧。”他说,“我每天都等着你,迫不及待地,要你看看……我们的新家……我们的……”他正在半梦半醒间徘徊,忽听漏下响起新房东的呼唤声——那是个粗狂的中年男人:“我说李先生!?你的电话啊!快着,要不我挂了啊!”
他被迫回到现实中,恹恹地去楼梯间接电话。
电话是老家打来的,说因为李春江与竹文青的事,李春江离家的当天夜里,李老爷就中风了。家人打到诊所,才知李春江换了住处,这才问了号码打过来。
“中风?怎么不早通知我?”虽然恨父亲辱骂竹文青,但毕竟是父子,李春江着了急,“怎么还拖到这会子?请大夫没有,怎么说?”
“请了!”是他弟弟春城打来的,声音也很焦急,“每天都在扎针灸,就是不见起色。本想着能好,可是……”
“可是什么!?”李春江催问。
“可是总没起色似地!”春城在电话里呼唤,“二哥,你快回来看看吧!爹怕是要不行了!”
“回、回去……”李春江动摇了。他想守在北平等竹文青,然而老父的死活,也不能不管。迟疑着,他忽而念起那次被骗回去的经历,不觉轻松似地笑了:“怎么,上回说娘病得不轻,这会又改成爹了?我不在家,你们怎么能这么不孝,胡说八道的!”
“不、不是胡说!”春城的声音里透出哀哀的哭腔,“上回是娘想你,怕你再不回……这回你要真不回……你、你别忘了爹是因为你的事才气得中风!不然你才真不孝!”不等李春江多说,电话已断了。
“喂喂?”
回应的只有急促的嘟嘟声。
李春江愕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