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尘世里假寐
作者:黔未晚 | 分类:现言 | 字数:14.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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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八月的最后一个交易日,早盘几只指标股遭遇一番突杀,紧接着更是刷新了十四个月来的单日跌幅记录,局里同事们愁云惨淡怨声载道,买了银行,地产以及石化等股票的同事脸色更是青紫一片。不难听见同事们相互戏谑:“我咒你买中石油,你全家都买中石油,不仅买中石油还买中石化。”这些总是号称有消息来源的机关工作人员都被这次突如其来的股市下跌打了个措手不及以至胡言乱语,可想那些提着菜篮子企图在股市里抢钱的大妈们该是怎番的痛心疾首。
相比同事们的反应,阎国栋这几日的没反应是最不好的反应,让人深感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那张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脸,初六是能不看尽量不看。她在阎国栋的指示下曾帮他买进过几次股票,出手阔绰数额巨大。初六好笑,同事们口中竞相咒骂的倒霉蛋真的存在,就是阎国栋,他不仅买了中石油,还买了中石化。这年头,“中”字打头的东西已经远远不及过去让人放心了。
初六听见阎国栋给潮浪打电话时,开口就管人总经理“珊田”,这次股市下跌果然给阎国栋造成了不小的打击,糊涂得别人名字都倒过来念了。宁静总是要过去的,暴风雨迟早要来的,只是初六万万没想到,这暴风雨,竟然降临到她的头上,而且还那么猛烈。
长长的午休过后,初六恋恋不舍地关掉斗地主的窗口,阎国栋一张苦得能拧出水来的脸出现在初六面前,他面无表情地让初六跟他进办公室。
初六进去后,十分狗腿地给阎国栋泡了一杯胖大海,企图给他降降火。
“小年啊,这怀才就像怀孕,日子久了才看得出来,你说是不是?”
尽管被这个比喻恶心到,初六也不敢说不是,连忙点头称是。
“孩子不生下之前都不好说他爹是谁,嗯?”
“阎局眼光好独到。”初六谄笑。她其实想说,现在有种技术叫作产前DNA,分局对面的蒙娜丽莎女子医院就可以做。
“独到,我怕我也有看人不准的时候,你说我会不会看不准?”阎国栋吹了几口茶杯上的热气,却也不喝。
“不会不会,阎局看人一向很准。”初六摸不清他到底想说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哦?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做自己人呢,你说这个准不准?”
初六心里“咯噔”一声,嘴里不得不表示自己的立场:“我是阎局的秘书,自然是自己人的。”
阎国栋喝一口茶说:“小年啊,这公归公,私归私,这公家的事可不能混着私人感情的。”
初六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感情阎国栋还知道什么是公私分明?这个世界果然疯狂,赵忠祥伴郎舞林大会,阎国栋谈反腐倡廉,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看来2010的世界杯,中国队难保都能挺进四强。
“我知道你和运洲的肇总关系不一般,运洲这次站在老许那边,我也不愿看到啊,你不能因为这个就闹情绪。”
初六果然猜得不错,都是那次麻将给闹的,至今她都不知道肇梓然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
“再几年我也要退了,二期恐怕是我退休前宁川最后一次大规划了,不管怎么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初六将他的话自动翻译成阎国栋要赶在退休之前大捞一笔。初六推测他这次在股票上的损失应该不小,不然不会这么着急。
“潮浪的计划你也看过了,实力上讲,是没有问题的,想要在十一月份的竞标中杀出来,最大的对手恐怕就是运洲了。”
初六气都不敢喘大了,生怕阎国栋说出什么她不想听见的话,可是天不如人意,兜了这么大个圈子,阎国栋好像也兜烦了,直接说明重点:“我希望你能在投标前,弄到运洲的标书。”
初六被惊得口齿不清:“您,您刚说了公私要分明的。”
阎国栋将双重标准运用到极致:“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我相信你这么机灵,应该不难才对。”
初六垂死挣扎:“这个有点难。”
阎国栋成竹在胸:“这个真不难,我相信你能克服困难。我和潮浪都等着你的好消息。”
初六准备出去的时候,阎国栋又丢下一枚重磅炸弹,他风轻云淡地说:“小年啊,宁川孤儿院的安安小朋友最近还好吧?”
初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一下午的,手机响的时候,她已经恍恍惚惚的走到了停车场,她拿出手机,哆哆嗦嗦地几下都没按准接听键。
“初六,你下班了么?”是陈文臣。
初六听到他熟悉的声音,突然像乡亲父老见了解放军同志似的,竟哽咽得说不出话。
“喂,初六,你听得见么?”
电话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应该是陈文臣换了个方向找信号。
“还听不见么,不应该啊,我都在移动了,怎么还不通?”听他这么说,初六觉得好笑,一时不知该继续哭还是笑,于是擦擦眼泪,把刚哽出来的眼泪又哽了回去。
电话里一段时间没有声响,初六真要以为信号不好的时候,她听见陈文臣笃定地说:“年初六,你在哭。”
初六连忙道:“你才在哭呢,停车场信号不好。”
陈文臣也没有再深究,说:“初六,我还没有吃饭。”
“你减肥么,不用,你一点也不胖。”
“我是病号,医生说了我要少吃辛辣少吃盐和味精。”
初六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这么听医生的话了,这和你没吃饭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外面餐馆里的东西适合我这病号?”
初六更加莫名其妙:“不大适合。”
陈文臣耐心分析:“我成病号是不是你造成的?”
初六也不抵赖:“是。”
陈文臣循循善诱:“那你是不是应该稍微负点责任呢?”
“应该的应该的。”
“那么给我做顿饭不算难为你吧?”
“不难为不难为。”
陈文臣大功告成:“我家没米没油没菜,你买些上来吧。”说完火速挂掉电话。
初六看着手机发了会呆,突然把它扔到后座,恍然大悟地咆哮:“没吃饭找你妈去,找我干嘛呀。”
初六一路上都给自己说不用理陈文臣,这么大一人,绝对饿不死,就算饿死了,也是为党和人民消灭了一弱智。可是手脚就是不听话,开着开着车,就开到了家乐福门口停下,再开着开着就开到了陈文臣楼下。
陈文臣帮初六把东西拿进厨房后,又生龙活虎地窝到客厅里打游戏。初六把买的菜拿出来放到水池里对着客厅方向说:“新闻上说肯德基的鸡腿和鸡翅都是六个脚的鸡身上的,我怕超市里的鸡翅和它们是一个窝里出来的,所以没买,买了两只鸡,把翅膀卸下来红烧也一样,剩下的鸡我炖一只,配好料放一只在冰箱里,改天你拿出来加水煮了就行……”
客厅里半天没有回应,陈文臣没说话,初六也闭上了嘴,只剩游戏里轰隆轰隆的背景音乐。
要不是手上提着两只鸡,初六真想掐死自己,多干活少说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下这气氛,不说点什么又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那个你是挺爱吃红烧鸡翅的吧,我记性挺不错的,以前我家隔壁大黄喜欢吃肉骨头我都记得……”
“……”
“记得多放点糖。”半晌,陈文臣的声音幽幽地飘进厨房。
记得,她当然记得,总以为时间过了这么久,该忘的都忘得差不多了,却不知自己其实还记得那么多,以前做这道菜的时候,他就总嫌糖放少了,几次三番初六甩手不干了,他又不挑了。什么是记忆,记忆是在川流的岁月中忘记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还能记住的一件事一个他,哪怕再也不会做这件事,再也不会遇见他。
初六摇摇头,试图摇走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心专注于手下的菜刀。
窗外炊烟袅袅,天边的残云越飘越远。陈文臣手里夹着一根烟,半天也没抽上一口,烟灰长长的挂在烟蒂上,眼看就要掉下来。他本来就高,一身简单的家居服穿在身上更显身材修长,静静地站在阳台上,面朝着万家灯火,仿佛融进这紫黑的黄昏,背影透出洗不净的落寞。
端着菜出来,看到的就是陈文臣优雅地背影,初六想这就是传说中的“背杀”吧,光一个背影就能秒杀人于无形。不禁有些自暴自弃,别人不仅有背影还有背景,自己是什么都没有,一时又记起下午阎国栋的话,心情愈加沉重。
初六炖了一锅鸡汤,做了一盘红烧鸡翅,一盘蒜蓉油麦菜,本想做芥末拌木耳 ,想陈文臣不能吃辛辣食品,便将木耳和芥末分开来放。
陈文臣吃下一口鸡翅,熟悉的香甜游荡于舌尖两端,徘徊在他的味蕾,渐渐地竟被他尝出一丝苦涩。
初六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过饭了,对自己的手艺有些不放心,看陈文臣吃了一口鸡翅便没再动筷子,心里暗忖定是自己烧的时间久了把肉做老了,于是尝了一口问道:“不好吃么,还是不够甜……没有啊,挺好的……”
陈文臣漫不经心地夹了一块木耳,习惯性地找到芥末蘸了蘸说:“味道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不好吃。”
初六得到肯定,便不再研究那盘鸡翅,她向来对又甜又咸的菜提不起兴趣。突然陈文臣侧到餐桌一旁,剧烈地咳嗽起来,初六连忙转过去拍他的背问:“怎么了?”
陈文臣刚想说话,又忍不住开始咳,只能用手指指桌上的芥末。初六恍悟,倒了杯水给他,喝过水后陈文臣停住咳嗽,眼睛里还有被呛出的泪花。
他缓缓开口:“六个脚的芥末。”
“啊?”初六不明白。
他淡定地示意初六尝尝那碟芥末。有他的前车之鉴,初六不敢太冒进,只用筷子尖蘸了一点点放在嘴里。
看初六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一副憋着咳的样子,他了然地说:“看吧,六个脚的芥末。”
想起之前那个肯德基的六个脚的鸡,初六顿时觉得他的话实在是很冷。
饭后,顾念着陈文臣还是个病号,初六本想发扬风格,好事做到底把碗也一并洗了,谁知陈文臣非常自觉地收起了碗筷,初六觉得打击同志的积极性太不应该,便洗了手准备走人。陈文臣在厨房里说:“要走了?看看电视去,洗完碗我送你。”
初六拒绝:“我开了车来的。”
“那我送你到楼下。”
陈文臣一定不经常看电视,电视遥控都没见着,初六在茶几下面翻了翻没有,却看见茶几上一卷摊开一半的纸有些眼熟。别人的隐私自己不好窥视,可又耐不住好奇心,初六把那张纸拨开一点点,心想自己只看一点点,谁让它长得这么眼熟呢。就是这拨开的一点点,让初六震惊不已。
没想到竟会是前天总局才正式下发到分局的二期新区交通规划简图,尚未正式公开对外招标,初六也只是下午在阎国栋的桌上看到,陈文臣怎么会这么快就拿到?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初六脑海里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