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尘世里假寐
作者:黔未晚 | 分类:现言 | 字数:14.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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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肖仁贵一走,陈文臣便去给阎大小姐点餐。初六对着明显换掉那副乖妹妹面孔的阎净说:“你和他来这里干什么。”
阎净理所当然:“吃饭啊。”
初六也不客气:“你阎大小姐不是最鄙视洋垃圾么?”
“偶尔体验生活不行啊。”
“你怎么会和陈文臣在一起?”
“优秀的男士是不会拒绝请一个饿着肚子的女士吃饭的。”
忍住被她男士女士恶心到的初六说:“你们可以在别的地方吃。”
“淑女要适当的在男士面前表现自己勤俭节约的一面,拜金女在上个世纪末就不流行了。”阎净头头是道。
初六不想和她绕弯儿,人都被她说崩溃了,说:“别说你不知道我今天在这相亲。”她就知道阎净昨天对她突然爆发出的关心非同一般。
阎净讽刺道:“你还好意思说,在麦当劳相亲,你真有情调。”
“麦当劳怎么了,我以后相亲还去肯德基,去德克士,去永和豆浆!”
阎净做出一副嫌恶的表情说:“你还相上赢了,刚才那男的,长得横看成岭侧成峰的,亏你看得下去。”
初六承认:“他确实长得任性了点。”
好恰当的一个比喻,阎净损人的功力更上一层楼了,已经摈弃糟粕与诗歌融汇,复古之风真是渗透到了这个社会的每个角落,就连阎净这样诗歌默写默出“葡萄美酒夜光杯,金钱美女一大堆”的人都能够出口成诗了,时尚这东西真是催人奋进啊。
初六确实不敢恭维肖总监交通路况图似的长相,整个过程她是能不抬头尽量不抬头,难为人家还关怀地问她是不是得了颈椎,并且推荐宁川市颈椎专科三甲医院,态度热情得让人很难不怀疑他在画图纸之余出去接了私活,人家医院给他回扣。骗子横行,熟人骗熟人的社会大环境下,好人难做大概就是这样了。
阎净见初六不说话,乘胜追击道:“你说人家陈文臣有和你藕断丝连的意思,你就应该就坡下驴,和人家破镜重圆。”
“阎净,你是不是高考落榜后特别闲啦,怎么准备当媒婆?”
阎净恼羞成怒:“不带揭人伤疤的。”初六倒不知道高考会是阎大小姐的伤疤。
“他给你什么好处了?”初六也不客气。
“没有好处,谈钱多伤感情啊。”
初六摆明了不相信。
“其实就是一个给杂志拍画报的事儿……”阎净想做模特,奈何她爹妈觉得这是不务正业,一直无从下手,陈文臣真够投其所好的。
陈文臣拿着两杯可乐回来,阎净顺手牵走一杯,跟他比了个OK的手势就欢天喜地地跑了。
自初六给陈文臣做了那次饭后,他便隔三岔五地给初六打电话,内容都是“吃了么”“睡了么”“有空么”“晚安”这样的安全话题,对象是他陈文臣初六就倍感不安。从高中陈文臣对待侯婷婷的事上不难推测陈文臣是个对女人不会手软的人,他不想理睬的女人,就是倒贴都没用,然而他最近极大不符合帅哥行事准则的做法让初六怀疑是不是自己那顿饭给了他她还余情未了的暗号。初六咬着吸管想怎么才能开口解释那顿饭其实是一顿完全出于人道主义的饭时,陈文臣拿起桌上肖仁贵留下的名片翻看片刻说:“这是相的第几个了?”
初六老实巴交:“第五个。”
“年初六,你这么想嫁人?”
“提前谋划。”
“我记得前天你才说过和肇梓然感情稳定,怎么就提前谋划了?”
“风险分摊而已。”
陈文臣冷笑一声:“你是作秘书的,风险投资懂得不少,不如考虑考虑跳槽来我们公司。”
初六无视他话中的讽刺,掉头看向窗外。
半晌,陈文臣低声地说:“初六,你愁嫁的话,不如考虑考虑我。”
初六忍不住出言相讥:“你结婚以后我还没嫁出去,我一定率先考虑你。”
“年初六,我记得你以前没有那么能说善道。”
“我也不记得你曾经这么友善温情。”
好像是瞅准他们两个双双沉默的空当,一个牵着两个孩子等座位的妈用不大不小刚刚够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说:“调完情就赶快走,一杯可乐还想坐多久?”
阎净觉得麦当劳没有情调,有人认为她在麦当劳调情,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显然陈文臣也听到了这位妈的话,说:“走吧,去江边走走。”
过条马路就是江滩,浑浊的江水一次次拍打堤岸,泛起层层浊白的浪花。宁川是典型的北方城市,四季中春秋极短,十月的天气虽然艳阳高照,在外行走也要穿上厚风衣了。刚还风和日丽的天气一下就阴沉下来,天边滚来卷卷乌云,狂躁的江风借机肆虐,水中的柳树被吹得枝桠纠结,沙丘上一只落单的孤雁踟蹰不前。
初六和陈文臣走在防汛大堤上,先前的话题卡壳后,一时谁也没再说话。初六想起了大学班里组织的环江单车游,那时候他们还那么年轻,那么有朝气,一晃快十年过去了,他们正要迈入三十,岁月匆匆,除了在他们的脸上留下光影的记忆,留在心上的痕迹很深又很浅,记得还是忘记都无从说起。也是在这段江边,他说:“初六,不如我们试试看。”不是动人的情话,甚至连有几分诚意都经不起推敲,就是这略带破碎的低语,却灿烂了整个花季。然而再好看的花都有花期,再动听的话也会过季,初六不知曾经绽放过的花到底是一现的昙花还是一生只芳华一次的 。
初六艰难地开口:“陈文臣,这么长的时间都过了,我们也变了,像现在一样只做老同学不好么?”
陈文臣停下,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说:“我开始也觉得过去的就过去了,和你做同学肯定强过旧事重提。那天你到家里做饭,那么熟悉的味道,我才发现其实有些东西没有忘记,只需要人唤起。”
初六扯出一丝苦笑:“陈文臣,你一点也不适合这么煽情的话。”
陈文臣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那你有没有被感动?”
初六背过脸:“没有。”
陈文臣笑,声音混合着江边卖蒸糕的叫卖声有些嘈杂,“你知不知道你一点也不擅长说绝情的话。”
“你想过没有,我有我的生活,肇梓然对我不错。”
陈文臣唇边的笑意渐淡:“肇梓然的家庭太复杂,他给不了你未来。”
初六猛然转身,显然被他了然笃定的语气激怒:“你又给的了?陈文臣,对我来说,随便你们谁,家庭都不简单。”
陈文臣躲过她逼视的目光,回避道:“这点你不用担心,我的事我家里干涉不了。”
初六冷笑:“是么?那我也告诉你,你出国那年我也去找过你!”
明显吃惊,陈文臣瞳孔紧缩,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此时正紧紧盯住初六,初六在眼神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口气不善地说:“回家问你妈!” 话音未落转身便走。
陈文臣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向前走的动作,烦躁地问道:“把话说清楚!”当年她莫名其妙的失踪,家里安排他匆匆出国,找到她家后,他的父亲告诉他她要嫁人了,不会再回宁川。他陈文臣是多骄傲的人,从来只有他甩人,没有别人甩他的,顿时觉得尊严受到伤害,感情被愚弄,年轻的骄傲不许他低头,他根本没见到初六,二话不说,背起包去了英国。然而现在,初六却说她上他家找过他!
初六手腕被他死死捏住,几经挣扎没有甩开,愤怒之极反倒笑开:“说什么?你让我说什么?你不是一向自诩聪明么,后面发生什么你还会猜不到!”她也有尊严,她也有骄傲,她可以被人指责一次不自量力,却不想再回忆,也决不能在她自己的嘴里重复。她的家庭低人一等,不代表她就要任人摆布!
陈文臣哑口无言,自己的母亲当儿子的哪有不了解的,正因为了解,他才开不了口,那些话该有多伤人他不用费脑筋比谁都清楚。
“怎么,不说话了?从过去到现在,你一直站得比我高,觉得我没有被你召之即来很没面子对不对?”
陈文臣皱眉,这样语意逼人的初六他不熟悉。
“吃惊是不是?呵,年初六是不是就应该跪在这里等你施舍?”
陈文臣听不下去:“你非要曲解我么?”
初六发现咄咄逼人快意非常,像破堤的洪水带着毁灭一切的毒愿破空而出,奔涌不息,不需要柔情,只需要释放。
甩开他的手,任江风吹乱头发迷离了双眼,初六逼回落入眼眶的泪水说:“曲解?当初在一起你就是在试探不确定,现在又要故伎重演,凭什么我就要当你的试验品?”最后近乎低吼的字眼似乎让风都停下,一刻短暂的寂静,初六转身就走,越走越急,最后近乎小跑。
陈文臣再一次看到初六如此狂乱的背影,就像高中无数个黑暗沉闷的夜一样,带着倔强不安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在他的视线,匆匆收起心中被戳穿的那点心烦意乱,快步追上那个熟悉的背影。这样追逐一个人的感觉很陌生,却又像准备已久。
陈文臣把初六送到楼下,车窗外飞起小雨,像扯散的柳絮,又像吹散的蒲公英,飘得凌乱没有方向。
初六反省刚才自己情绪太激动,未免有失风度,几次开口想说点什么,却酝酿不出合适的词汇。陈文臣也想出言缓和气氛,就在两人都暗自努力的时候,一团黑黢黢的影子突然扑向初六这边的车窗,猛烈地敲击玻璃。
初六被突然的变故惊得短暂失神,要不是看清那是一张女人的脸,定会误以为是一直发疯的野狗。陈文臣最先动作,下车来拉开趴在车窗上的女人。见初六下车,那个女人又扑到初六脚边却被陈文臣拉住,吓了一跳的同时,初六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初六在八年前见过有且仅有一次的脸,曾经姿色尚存的面容如今已布上密密的黑斑,头发被雨淋湿,花白地粘着头皮上,双目浑浊,眼白的地方是一种不健康的烟黄色,像陶瓷杯上未洗净的茶垢。初六惊讶自己竟能将眼前这个穿着粗布灰衣的乡下妇女与曾经那个风韵残存花头饰花衣裳红皮鞋里套尼龙袜的寡妇联系到一起。
女人嘴里大喊着:“初六啊初六啊,我总算等到你了,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尽管极不待见自己这个随随便便起就的的名字,但从这个女人的口里叫出来听着竟十分反胃,初六色厉内荏:“住口!初六也是你叫的,还有,没有‘我们’,你和年□□才是‘我们’,别在这里乱攀亲戚。”
陈文臣今天看到了和以前大大不同的初六,震惊之余却没有出声,只是感叹她说得没错,这些年,他们都变了。
女人听到初六声色俱厉的话,吓得跌坐在微湿的地上,放声哭号:“□□是你爸爸,再怎么说我……我也是你的……”
初六打断她:“你想说你是我妈么,还是小妈?你有几个身份,寡妇,年□□的姘头,现在还相当我妈,你以为你在玩变脸啊,哦是我忘了,你根本就是不要脸!”
女人口拙,被初六几句话就扰乱原本背好的说辞,当下只管嚎啕大哭:“你……怎么这么狠心,志鹄是你的弟弟啊……你好狠心……”
“弟弟?我哪来的弟弟,你是说你和年□□生的野种?我连父亲都没有,哪来的弟弟!”
“志鹄病了,□□又借了些钱,要债的……要债的……”
初六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要债的怎么样,有没有泼油漆,有没有砸东西?又借高利贷了?那要怎么办?怎么办也不要来找我!”初六嫌恶地脚踢开企图抓住她裤脚的那只沾满泥水的手。
女人被初六事不关己的态度激怒,口不择言地乱骂道:“好你个年初六,我给你们家生了儿子,让你们家传宗接代,你倒好,一分钱不想出!你今天不管我,我就去你单位闹,我是不要脸,你也休想要!”
雨势渐大,世界变得朦胧,细细的雨丝像连天接地的丝幕,周遭的声音被隔绝在无边的幕布外。衣服被雨水渐渐打湿,初六蹲下身盯牢女人的眼睛,近乎残忍的耳语:“你是在给年□□传宗接代,不是我,他不敢来,便叫你来,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不敢来,回去告诉他,高利贷也好生病也罢,和我没有关系,你现在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然我叫保安拖你出去。你要去我单位闹,好啊,最好去法院闹,你怎么不让年□□写封信寄到中南海,寄到□□啊,让全世界都看看你们有多脏!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不要脸!”
此刻初六脸上表情复杂,她乌黑的瞳仁里翻涌着波涛般的恨意,而就是这张带着狠厉和嘲讽的脸却苍白无比,像湖水韵开了粉底,掩盖一切血色,眼里氤氲着潮热的水汽,不知是雨水蒸腾的雾,还是泪。陈文臣从他们的对话中大概明白了这个在泥水中哭喊的女人的来历,看着这样陌生的浑身带刺的初六,她说着一句句能让地上的女人绝望的话,他却看见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像能波动身边的雨雾,她的话是无缝的利剑,刺穿别人的同时,她自己也被无形的剑气划伤。
陈文臣把初六拉到身边,轻轻地环住她的肩膀让她有所依托,出口的话是从未有过的怜惜:“走吧,衣服都湿了,我送你上楼。”
身后的女人突然发难,掏出口袋里的水果刀,吼道:“你不让我活,我就和你拼了!”尖锐的刀尖直直地向初六刺去。察觉到危机的陈文臣伸手抓住女人持刀的手,然而女人将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倾注在薄薄的刀尖上,力道猛烈,竟是径直朝初六的脸上划去,陈文臣挡住女人的攻击,奈何刀尖还是划伤了初六伸出挡住脸的手上。细小的血珠像逃逸的红线虫纷纷撑破皮肤的束缚,沿着狭长的刀口涌出。
远处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像一道戏剧收场的锣鼓,将这一场混乱定格。
“你们在干什么?”肇梓然看到刚才袭击的一幕急急刹住车,却来不及阻止。
陈文臣反手夺下女人手上的武器,女人见又有人来,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次瘫软在地上,眼睛盯着初六手上流血的伤口。
肇梓然几步走到初六身边,掏出纸巾包住她受伤的手,口气严厉地对地上目光呆滞身体颤抖地女人说:“我不管你是谁,不想被告故意伤害的话,就马上离开这里。”然后不着痕迹地将靠着陈文臣臂膀的初六拥入怀中,看着初六问道:“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初六摇头:“不用,回家吧。”
肇梓然这才抬头看着陈文臣说:“麻烦你了,陈总,改日再请你到家里坐。”说完便拥着初六进入楼道。
肇梓然主人公的口吻让陈文臣极度不舒服,互相依偎着的两个人在他眼里格外刺眼,胸口涌起并不熟悉的情感,他不愿承认,又真实地存在,那就是他嫉妒着此刻拥抱初六的肇梓然,他希望现在留初六身边陪着她安慰她的可以是自己,他甚至渴望初六的泪水温热他胸口的那一股暖意,曾经属于他的温暖。片刻,他又释然一笑,不是因为放手而是他无需再试探,其实她早就存在,就如同在那条没灯的道路上静静跟在他身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