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牛肉,一壶流年
作者:刘小备 | 分类:现言 | 字数:12.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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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八章:最亲的人,最重的伤(3)
就在和妈妈通过电话的那个早晨, 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我就到了她的那个小公司。可是她不在,我无聊地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她过来。
等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她还是没出现, 我打了个电话过去, 想问问她要不要请我吃午饭。可是电话关机, 我只好自己叫了一份快餐, 然后继续在公司里等她。
我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可是我莫名其妙地就想等到她来。
可是她一直都没有来。
我问公司的几个工作人员知不知道她做什么去了,所有人都摇头说不知道。
她的电话一直到晚上都没有打通。
第二天我依然去公司等她。
我到公司的时候立刻就被所有员工围住了,他们七嘴八舌地问我大老板去哪里了。他们所说的大老板就是我妈妈。
我表示我也在找大老板, 可是他们不信,他们非要我赶紧给他们结清工资, 他们说大老板都跑了他们还干什么。
我一头雾水,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时候财务对我说:“今天本来是要发工资的, 可是账户上所有的钱都被转出去了,有几个跟老板关系还算不错的同事说老板昨天就走了, 和姓夏的坐飞机走的,肯定是逃了。”
“可是,为什么要逃呢?这不都好好的吗?”我还是不解。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公司大半年前做的一个装修,没有按照客户要求使用装修材料,用的都是劣质货, 后来客户搬进去住之后, 家里才不到六岁的孩子得了白血病, 查来查去, 是装修惹的货, 房间里毒气太重。老板和人家沟通了这么久了,孩子的医药费也一直在出, 可是上周听说那孩子死了,人家要告我们,老板不跑还呆着干什么?”
我像听着电视剧的剧情介绍一样,觉得故事老套不够惊险并且脱离实际。
可是一看见我周围站着的这么多员工,我又不敢说这就是一出话剧,每个人的表演都过于夸张,这个舞台搭建的也太过明显。
我傻傻地笑,说这不可能,我说我还在这里呢,我说我是她唯一的女儿,我是她这么多年后才相认的女儿,她没道理撇下我就走了。
这时候又有人说话了,很奇怪的语气,说:“怎么你不知道吗?上个月老板就办好了手续,这个公司现在的法人是你,她将这个公司送给你了呀!不过,现在看来,送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你赶紧把我们的工资结了然后也走人吧!”
事情来的太快了,我一点思考的余地都没有了。
昨天打电话的时候她说什么来着?我用力地想,才想起来她说她很忙,说回头再给我打电话,那么她是不是想等自己安顿好之后再联系我呢?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为什么要把公司转到我名下?
我心里一阵凉飕飕的冷风刮过,我真的不愿意去想,她之所以认我,之所以把我拉到她身边,不过是为了到今天这个地步有人能承担她犯下的错。
这就是她对于自己这么多年对我的亏欠所做的补偿?
这似乎不太符合逻辑,虎毒还不食子呢,事情大概另有隐情吧?
我脑子里胡乱地飘过一些想法,可是这些想法最终都被他们要工资的双手打断了。
“发工资吧!发了工资之后再说今后怎么办。”
“可是,不是说账上没有钱吗?”我想起财务说钱都被转走了,“那现在还有没有没收的工程款?等收了之后就给大家发工资,现在你们跟我要我也没有啊。”
此时要大家相信我确实很苦难,作为他们的大老板——已经逃跑的大老板的唯一的亲生女儿,怎么会没钱?他们看我的眼神里透漏着怀疑和鄙夷,好像等我走出这个已经败落的公司大门我也会逃跑一样。
转念再一想,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根葱?栽到这里来经受这风雨?我凭什么呀?
于是我双手抱肩,对大家说:“这件事你们要搞清楚,现在看来,我也是受害者,我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自己商量下还在外的工程款怎么分就行了,你们不能伸手跟我要什么,我不欠这里任何一个人钱。”
我本来说完就准备离开的,可是他们还是用刚才的眼神看着我,理直气壮地说:“可是现在你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
我想说,还没人给我负责呢!我谁也负责不了,别说这么个公司。
其实最主要原因是我没钱,如果我真的有钱,我倒是愿意给他们发发工资然后大家各自散去,这样倒是痛快了。
可是我现在是个住宿吃饭都还要操心自己的穷光蛋,我接济不了谁,我也可怜不了谁,就算他们说是我耍赖,那就耍赖吧!
我一声不吭地索性坐下来和他们僵持,双手一摊,一副我就是没钱你们要怎么样吧的样子。
他们开始叽叽咕咕小声议论,最后到底得出的是什么结论我也不是很清楚也不感兴趣,可是闯进来的那几名警察着实是叫我心惊了一下。
他们一进来就问谁是负责人,然后大家齐刷刷地指着我。
我只好站起来硬着头皮承认我是负责人,但是我再三强调,我是刚刚成为负责人的,具体事情我不清楚。
警察看了看我,态度还算不错,说有个案子需要我回去配合调查。
在被警察带走的那一刻,我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而心怀伤感,而是此时我竟然不知道该给谁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此时的遭遇,或者喊一声那个人的名字,他就会飞奔来救我。
真的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吗?
我想来想去,这个城市里只有一个人要我等他,那个人是萧俊,可是他并没有说过我可以在出事的时候告诉他。他不会需要一个婚姻之外老是给他扔包袱的女人的。
我最后一次拨了妈妈的电话,我希望她的声音会出现,然后告诉我没事的有她在,她是妈妈……
可是依然关机!
我从未感到我的生命里有如此绝望的时刻,此时,我想起我以前经历过的无数足够叫我绝望的瞬间,比如老光棍强行抱着我的时候,比如萧俊说他不喜欢我的时候,比如郑可可死去的时候……可是我发现没有哪一次有此时的绝望更绝望。
我又想起她在厨房为我做饭的情景,我不敢确定那一刻到底有几分真实,她忍着油烟做着蹩脚的饭菜的时候心里是在想我是她多年未见的女儿还是在想我是她终有一天会用到的挡箭牌?如若是后者,那么她流下的那些泪水真是做作的令人作呕,她曾经生下的我这么个孩子在她生命里真的是毫无价值的,她当年定是不可抑制般地恨过我,就像恨她自己嫁给了父亲那样的叫她羞耻的男人。
隐约记得父亲的钱袋里是有一个夹层的。那个根本不时髦的男人基本不用钱包,他的钱袋上一层黑乎乎油腻腻的年代感,我从没问过那钱袋的来处,大概是他自己缝制的亦或是他的母亲为他缝制的,总之不可能是他的老婆为他缝制的。那个夹层里有一张照片,他回来和拉面叔叔一起经营拉面馆的时候还经常偷偷看两眼那张照片。有一年夏天,他拿出那照片的时候叹息一声,说:“怎么发潮成这个样子了!”
也就是那一次,我看见了那个因为发潮而掉了很多颜色的照片,照片里有一个女人,我当时就认定那女人是抛弃我的妈妈。
此时想来,那个藏着照片的男人更加显得可怜了。
这个女人对她的骨肉都可以如此冷漠,更何况是对那个在她眼里根本配不上她的男人呢?
我真的宁愿没有再次遇见她,这样我还可以安慰自己,那个离开的女人必然有一定要离开的理由,就像我当初一心想要离开清水街一样。每条鱼都有它应该生活的水域,当它在不合适的地方窒息的时候谁也没有理由阻拦它游走的自由。
我的脑子很混乱,各种画面和猜测在神经中间跳舞,相对于被自己的母亲耍弄,被警察带走这件事真的不算什么了。
在被警察问话的时候,所有的情况我都照实说,说那个逃走的女人是我的亲生母亲,说我根本不知道发生的一切,说我与这个公司没有实质的关系。
他们冰冷地做着记录,没有对我所说的话表示出一点点个人情感上的波动,于是我也渐渐冷静下来了。
在闻讯结束后我略略地问了问大概会是怎么样的处理方式,只有一个看起来对我稍稍有些同情的男士小声说:“赔偿是一定的,至于其他,看情况吧!”
我在被告知在没有人担保的情况下不能离开的时候给唐熏打了个电话。
这次不是关机了,根本就是此号码不存在。
我其实并不是想让唐熏还我钱,我只是想她能拿出那么一部分来让我把员工的工资都发了,也许这样大家都会愿意给我作证。赔偿没什么,我愿意接受这债务,可是我不愿意被禁锢自由。
这时候我真想骂一声娘,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啊!
万般无奈的时候我给萧俊打了电话。
萧俊似乎有些意外,说怎么是你。
我笑笑,问:“你还好吗?”
他回答说:“挺好的,你呢?”
我说:“不是太好。我被警察抓来了……”
“你等着,我马上来。”
我挂上电话的时候心里稍稍地暖了暖,觉得自己终于还没有被全世界抛弃,那些我深爱的人还没有全部背叛我,仍旧有一丝希望不是吗?
和萧俊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律师。
他们问我事情的经过的时候我自己都有些迷糊了,只是看见萧俊了我很安心,说话的语气很轻松,所以我告诉他们不用担心,像我这样一个没有钱没有权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我果真就一点也不担心了,我知道萧俊会带我走的。
果然,律师不知道办了什么手续,然后就带我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我听见律师对萧俊说:“对方的态度应该是愿意调解的。”
萧俊舒了口气,说:“那这就好办了。”
我接过来说:“如果是要赔钱还真不好办了,我的钱全部拿去打水漂了。”
萧俊微笑地看着我,说:“这个不用你操心。”
上了车之后我和萧俊坐在后排,他忽然拉住了我的手,什么都不说。
我非常想张口问他为何这么久都没有出现,他和汀染的事又究竟处理的如何了,可是我说出口的只是一句好久不见了。
萧俊没有出声。
过了好久,他用力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说:“汀染怀孕了。”
我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萧俊的话,想着汀染怀孕了是个什么状况。
怀孕了……
我本能地问了一句:“几个月了?”
“现在已经六个多月了。”萧俊回答说。
六个多月,汀染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
真好,萧俊有孩子了。
可是为他生孩子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硬生生地从萧俊手里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说:“我想下车。”
“别闹了。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从始至终都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上次她在你那里找到我的时候就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我竟然一直不知道……”
“嗯,我理解。你没来找我之前我带着理解的心态等你,你来了,告诉我理由,我更加理解你。让我下车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萧俊终于同意我下车了。
然后我看着他的车远远地消失,心里终于明白这个城市里再也没有一点点需要我留下来的情绪。
我曾爱过恨过的那些人,正不屑一顾地一边嘲笑我一边远离我。
我这么一个一无所有又一无是处的人,在异乡陌生的马路上,体会到了清水街的人们对我的厌恶,那种厌恶来得多么自然并且公正,因为此时,我正如他们一样厌恶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