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清楚自己要继续活下去这件事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于是我开始睡觉。

后来有护士来给我换药并且送饭，我都迷迷糊糊地睡着，没怎么搭理。

我知道, 这些肯定都是石老大交代好的, 病房里的条件也是一等一的, 所以我才能饱饱地睡上一觉。

一直到下午, 我还没有睡醒, 但是被石老大叫醒了。

他晃着我，忧心忡忡地说：“无论如何，你得吃饭啊, 医生都说了你还有机会的，就算没机会了你也好好活下去, 你这辈子又不是只有生孩子一件事要做。”

我睁开眼睛, 看着石老大, 这次没有再发火，我问他：“难道你以为我绝食？不就是睡了一天嘛！你放心, 就是你想不活了我还会好好活着呢！”

“那你为什么不吃饭？”

“我昨夜没睡好，今天补觉行不行？”

石老大将信将疑。

“有吃的没？这一醒就觉得饿了。”

石老大这一听才相信我是真的不是一心寻死，赶紧把饭递到我面前，把病床摇了起来，满意地看着我吃饭。

我一边吃一边慢慢地说：“我在想, 我们这一下, 算不算是扯平了呢？你对我造成了这样的伤害, 是不是可以堵住你想要娶我的心思呢？我不找你算账了, 这伤我受了, 那你是不是能放过萧俊了呢？你已经废了他的右手，现在又害得我今生无子, 这是不是能够让你满足了呢？”

我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些话的，石老大站在一边一声不吭，就这样听我说着。

“其实你也应该明白，现在我都成这样了，跟你也过不到一起去，而且我还不能生孩子，你要我这样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废人干什么呢？把我放在家里还要担心我会不会给你戴绿帽子，就算不给你戴绿帽子，每晚睡在你旁边的女人心里整天在想着的都是另外一个男人，这滋味应该也不好受。”

“井璟……”石老大欲言又止，“你还是好好吃饭吧！别想那么多。”

“如果不能全部弄清楚了，全部解决了，我饭吃的也不顺啊！”

“其实，萧俊真的不值得你这样对他。”石老大沉默了半天就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抬头看着石老大，说：“这根本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爱和不爱的问题。你是不是觉得眼睁睁地把我逼死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说实话，自打我和你相处以来，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什么老大，更不觉得你有什么吓人的背景，直到我看见萧俊，他躺在医院，右手被你废了，我才意识到，我认识的石老大可不是一般谈情说爱时到死胡同就拐弯的男人，你是会把胡同推倒的，你想要什么就是什么，你想做什么就是什么，你把你的那套江湖原则用在了普通老百姓的身上，所以我们就算鱼死了，你的网也不会破。当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想妥协。我妥协是因为收你迫害的是萧俊，而且我不能保证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可以放过他。可是现在，你看现在，成了这样的局面，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能放过他吗？如果我不和你结婚？”

石老大极度哀伤地看着我，眼睛里又掺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我要娶你，是因为我想给你幸福！如今……还因为我要对你负责！我是个男人啊！如果你真的这么不想嫁给我，现在这样的状态，我还能说什么？井璟，我真的是诚心诚意地对你说的，萧俊他不值得，他真的不值得。”

“再不值得我也愿意！”我呛了石老大一句，然后把剩下的饭递给他，叫他拿到一边去。

石老大看了看我，意思是说怎么就吃这么一点。

我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我觉得今天的谈话并不能让石老大给我一个确切地决定，只能说，我现在知道他已经开始动摇了一定要和我结婚的念头了。

我重新躺下，对他说：“你走吧！”

石老大站了一会，没有走，而是问我如果不嫁给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照实说：“我没什么打算，也许回清水街。我总不能在这个城市里守着一个已经娶了别的女人还有了自己的孩子的男人一辈子。如果我知道他很幸福，我立刻就走。”

石老大叹了口气，反反复复地说着他不值得然后离开了。

我总觉得石老大有话要说，可是他到底是没有说。

我在医院整整住了有一个月。

一方面是石老大觉得住得越久我就恢复得越好他也能更加安心，而我，实在是因为无处可去，无人可找，干脆就这么在医院养肉。

在我住院期间，出版郑可可遗作的李总给我打电话，说郑可可那本书的影视合同已经签订了，就等着开机了。

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我没有问任何关于金钱方面的问题，因为之前的合同里就已经说好不收稿费了，而李总在这本书的出版上也确实出了不小的力，我想，郑可可应该可以瞑目了。

妈妈和唐熏都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所以在我住院期间，只有石老大一个人来看我，总是他，再无别人。

我有时候会想起景儿，尤其是在我自己现在的情况下，我真想景儿。可是徐千把景儿接走后就没再叫我去接回来，大概是景儿的后妈和景儿相处的很好。我有时候会想那个孩子会不会想起我，等她长大之后她记忆里还会不会有我这么一个人。一想到她有可能忘记我，我心里便是一阵惆怅。

我真的还有机会有自己的孩子吗？

早知道是如今这样的下场，当初我就应该把那个孩子生下来，有我一口吃的就一定会把他养大。可是如今已经没有机会补救了，我可能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你说，我会有今天到底都是因为什么呢？

我遇见的这几个男人他们为什么没有一个能给我一份爱情和一个家呢？蔡大头？那个已经回去的家伙，他也许是最合适的一个了，可是奈何我不爱他。

我已经没有了九岁那年的对爱情的宽容和大度，那年我还可以拉着蔡大头的手谈一场不算恋爱的恋爱，如今年龄看长，心胸却愈加狭小，容不得任何有杂质的爱情。这也许就是因为小时候根本不懂得爱所以才能随便说爱，如今懂得了，真的就寻不到了。

一直到我出院，石老大都没有再提结婚的事。

出院那天我站在医院门口，和石老大像是两国领导人会晤一样，我伸手和他握了握，然后说了声再见。

石老大也说了声再见。

然后我们的人生就此分道扬镳了。

没走出多远我才想起来我的银行卡上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点钱了，这一个月在医院的所有花费都是石老大出的。可是出了医院我要怎么办呢？现在的窘况是不是在提示我应该离开了？如果再等下去，说不定到最后连买车票的钱都没有了。

我忽然又转身回来。

我当然不是向石老大借钱，我记得有一件事他还没有答应我。

“你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找萧俊的麻烦？”我站在石老大面前质问他，同时也是恳求他。

石老大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我觉得在你面前我不是石老大，我简直就是一情窦初开的幼稚小男孩，总觉得努力就行了，总觉得爱你就行了，总觉得能保护你我就是你的老大，可是事实是，我总是被你玩弄于股掌。”

“别矫情，你就说是不是吧！”

他垂下手，对我说：“我答应你，再也不去找萧俊的麻烦。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他不值得你这样，因为他爱他自己远远胜过爱你，他连我对你的一半都不如。”

“好了，你答应就行了，你要说话算数！这次真的再见了！”

我转身就走。

石老大忽然叫住我，说：“我有个消息，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我站住，等着他说。

“你妈妈和夏桀，他们去了新加坡，应该不会回来了，据说夏桀转走了他所有的财产，结束了这边所有的生意……他们应该是永久定居新加坡了。”

我心里沉了又沉，这个消息我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但是我还是微笑着对石老大说：“她不是我妈妈，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我最后一次转身离开的时候，没忍住眼泪。

我想我这短短的二十几年或许比很多人一辈子经历的还要多，我总是被我最在乎最亲近的人一再抛弃或者背叛，我总是站在被伤害的地方等他们回来，只要他们回来我还是如以往一样固执地去爱他们。

这固执大概就是我的悲剧所在。

我根本学不会如何放弃一份爱。

只有离开了。

而且只有清水街可以回。

我再一次买了回清水街的车票，我想这一次我真的是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我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了一封信。

这封信就放在枕头下面，可是我直到今天才看到。

写信的人是唐熏。

读完那封信，我心里至少是有些安慰的，因为唐熏并没有就这么让我永远糊涂下去自己离开了，而且我相信她是迫不得已，她曾经也一定做过无数次的挣扎，可是，她又相信这次她的爱情是与以往都不同的，她想要开始全新的人生。

只是，我唯一感到难过的是她为什么选择隐瞒我呢？就算她告诉我实情，我也愿意将我的钱全部给她，我愿意她就此开始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爱着。

她到底还是不太相信我的。

唐熏在信里说她根本没有和所谓的小导演相爱，她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在深圳她已经无法立足。她之前的那个男人把她像金丝雀一样地关着，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接触最多的就是送快餐的。有一家快餐店送餐的小伙子长得很干净，每次都是笑容满面，时不时地还会和唐熏聊上几句。有一次唐熏没有零钱，就叫小伙子进屋来等，她在房间里翻来翻去地找零钱。那次之后，她和那个小伙子就成了朋友。

唐熏在信里说，这个小伙子给了她无限的希望，她好像看到自己的未来，但是最重要的是，她感受到了爱。她终于开始恋爱了，并且没有金钱的依托。她总是想接济小伙子，所以她把从那个供养她吃穿的男人那里得到的钱给了小伙子，只要那个男人不在家，她就和小伙子在那个大房子里谈情说爱。然而最后他们竟被捉奸在床。唐熏说他们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所以在逃走的时候很匆忙，没有带值钱的东西，他们靠着之前的一些积蓄在外面游荡，也确实过了一段自由而美好的日子。

可是没有钱的现状使得他们只好另外想办法，唐熏本来是想着回来找以前的朋友借钱或者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事情做做，之后她遇上了我，当她知道我找到了亲生母亲，有了依靠，并且和萧俊关系亲密的时候，她决定跟我“借”钱。

她怕我不借，所以才编出投资之类的理由。

唐熏没有在信里说一定会还我钱，她只是说会拿着我给的钱远走高飞，到一个很小的镇子去开一家小店，能够维持日常生活就行了。她想要过平淡的，两个人一起经历困苦和幸福，然后生几个小孩的生活。

可是，有了爱情的唐熏为什么在我见到她的时候会感觉到她如此苍老呢？她脸上的苍白完全不像是正在拥有爱情的女人应该有的颜色。

然后我看见她信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明白了。

她说，你难以想象，他和郑可可长得有多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