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大头已经消失一周了。

他的拉面店一直关着门, 打他电话也关机。

他会去哪里呢？总不至于躲着我吧？可是没有道理啊？我又没逼着叫他娶我！

我问身旁的念生：“你说蔡大头会去哪里呢？”

念生摇摇头说不知道。

念生近来情绪一直不高，闷闷的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了逗念生开心, 我对他说：“你看, 那些不管是来相亲的还是提亲的不是都消失了吗？我不会嫁人的。”

念生幽怨地看了我一眼, 说：“可是, 为什么他们都不同意我娶你呢？”

“不是他们不同意, 是我不同意。你刚生下来的时候，那么小的一个小人，那时候我看着你, 简直觉得你都像是我的孩子。后来我真的很开心，有了你这么一个弟弟, 我喜欢带着你玩, 喜欢你总是围在我身边, 那是因为我觉得有你这么一个亲人真好。你应该知道，你井璟姐也是有自己的爱情的, 我爱着一个不能娶我的男人，可是我从来都不强求，因为爱他，并不是一定要让他娶我。”

“不娶你怎么能给你幸福呢？你看你现在就不幸福！”

念生的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我。

我不得不承认，爱情说的再伟大也抵不过相守一生。

可是我没有那个命啊！我被清水街上的人诅咒了一般, 注定一生不会被人疼爱。

但是我还是要给念生解释。

我说：“可是如果你爱他你就不能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对不对？”

念生这回同意了我的观点, 点了点头。

我又说：“那么你也就不要一心想着娶一个根本不可能嫁给你的人了。我是你的井璟姐, 永远都是！”

念生有些无奈, 但是他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我, 只是叹了口气。

我看着念生，还是觉得这只是个孩子, 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他在我面前也都是个孩子。但是我高兴有这么个孩子这样欢喜我，希望与我在一起，并且生生世世。

父亲对我的婚事愈发地着急了。

本来他看着那些上门的男人如此踊跃，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自己的女儿可以找个好男人风风火火地出嫁，最好那个男人还很孝顺，这样他就不愁以后老了没人可依靠了。

可是那些男人就像来得汹涌一样也退得汹涌。

父亲在家里一边抽烟一边想着来过的男人里哪个不错，有时候还会跟拉面叔叔拉面婶婶好好商议一翻，仔细对比对比。他们对比的最主要的一点是哪个男人最有诚心。

他要把我嫁给一个确实是想娶我的男人。

我忽然就想到了念生，除了念生，还有真心想娶我的男人吗？只可惜这个想娶我的我却不能嫁。

自从回来之后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消瘦。

我每天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坐在父亲和拉面叔叔的五金店门口，木然地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看着日光转变，感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满心都很空。

忽然有一天，我想在清水街开一个理发店，一个比现在清水街上任何一间理发店都高级的理发店，我可以请蔡大头先来帮忙，我还可以做他的学徒，然后慢慢把这个店做起来。

可是我没有钱。

这不是问题，我可以跟父亲借，跟拉面叔叔借，或者跟银行借，或者和蔡大头一起合开。

我记得蔡大头说过他很想开一家理发店的。

可是问题是蔡大头他在哪里呢？

蔡大头的拉面店还没有开门，但是蔡大头已经出现了。

他站在我面前，脸色微微苍白，笑着对我说：“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看。”

当时我正坐在五金店的门口，傍晚时分，父亲和拉面叔叔正在屋内说着话，看见蔡大头来了，他们忽然就没了声音。

“你小子消失了这么久发什么财去了？”我跟蔡大头说着不痛不痒的话。

蔡大头走过来递了一张单子给我，然后说：“你先看着，我还有东西要给叔叔。”他说完就走进五金店内递了一叠东西给我父亲然后笑着不说话。

我看着蔡大头给我看的那个单子，冷汗从脊梁骨往外冒。

我想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比这更疯狂的事了，我这辈子所做的一切加起来也不会比蔡大头这次做的叫人震惊，我一时间觉得自己根本算不得清水街的一号人物，跟蔡大头比，我连个初出江湖的都算不上，蔡大头才是名副其实的传奇人物！

那个傍晚的晚霞很艳丽，即使在我身后，即使还隔着一个店铺，我也能感受到霞光照耀的恬淡和暧昧。我又想起第一次和萧俊在一起的那个傍晚，那天的晚霞比今天的还要美，可是萧俊却在那么美的时刻给了我一生的伤害。今天，是不是也可以说我却在这么美的时刻也给了蔡大头一生的伤害？

最痛的事总是发生在最美好的光景里。

这真是叫人惋惜。

我拿着蔡大头给我的那张纸条，手不断地颤抖，我还没有想好我要对蔡大头说什么，我脑子里一直在转着的是这件事是真的吗？到底是真的吗？蔡大头不会这么傻吧？他傻乎乎地过了这么多年，很多人都觉得他傻，可是我却觉得他心里明镜一般。如今他做了这样的事，我也不得不认为，他确实傻到叫我无话可说。

我隐隐约约地听见父亲和蔡大头的对话。

其实他们离我不远，对话很清晰，只是我总是觉得恍惚，觉得那对话是飘飘渺渺般飘过来的。

父亲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蔡大头憨笑着：“我要娶井璟。你看，这是我所有的财产，包括我的店面，我的房子，还有我的存款，还有我的体检报告，至于人品，你看着我长大的，你说了算。你看看，我这些还够不够资格娶你女儿。”

“可是你娶我女儿也不用给我这些！赶快拿回去。”

“我就是给你看看，我是可以给她提供好的生活的。如果你要彩礼，我可以把那间拉面店送给你，你也可以做你原来的老本行了。如果你不要，我也可以给你钱……嗯，总之，我的意思就是，我确实是想娶你女儿的，希望你能同意。”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了声音。

我对他们的对话一点思考的力气都没有，我还是不敢相信地盯着我手里的那张纸。

这时候拉面叔叔说话了。

他说：“你父母什么意见？你妈妈向来都不太喜欢井璟，她能同意吗？”

“不用担心他们，他们都从清水街搬走这么多年了，如今也只是我回来了。而且，婚姻的事我自己做主，他们根本管不了我，我们把证一领，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难道要跟我断绝关系？”

然后我听见父亲有些犹豫又呢喃一般地说：“这样不太好吧！”

“叔叔，你就答应了吧！我对井璟，这么多年，没有过二心！就凭这一点，清水街谁能比的过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井璟，我都支持她，因为也没人比我更了解她！她只有嫁给我，才能过得幸福！我向你保证，我们以后会一起孝顺你的！”

蔡大头的最后一句话说到了父亲的心坎里，我听见他呵呵地笑了。

拉面叔叔在一旁也笑了，赶紧招呼蔡大头坐下。

我这个时候才站起来，转身对蔡大头说：“你出来！”

蔡大头乐呵呵地出来了。

“这是真是假的？”我抖着手里的纸问他。

蔡大头还是乐呵呵地笑着，说：“我总不能拿这个事骗你！你看我都好久没在街上露面了，我的店也关了好多天了，不就是做这个事去了么？昨天刚出的院。你瞧瞧我，这身子还没补好呢！”

我看着蔡大头那嬉皮笑脸的样子，简直觉得这事根本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就算发生在他身上了这也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我看了看店内的父亲和拉面叔叔，把蔡大头拉到了远点的地方。

“你刚才自己都说了你爸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竟然敢去做绝育手术？你这是报复他们呢还是报复你自己呢？”

蔡大头给我的那张纸上写着他十天前在医院做了绝育手术的情况，我明白他给我看的意思，他不过是想说，你看吧，你生不了孩子，我也生不了，咱俩多好的一对，就凑合着结婚了吧！

我真想不到他能对自己这么狠！

我甚至想过这会不会是蔡大头伪造的，可是蔡大头真的是那种撞了南墙不回头的男人，而且如他所说，他真的很了解我，如果我知道他拿这种事骗我和他结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

“这事怎么了？如果我娶不了你他们照样绝子绝孙！”

蔡大头这句话着实感动了我，女人真的是听觉动物。

我狠狠地拥抱了蔡大头，然后毫不犹豫地对他说：“好，我们结婚吧！”

蔡大头开心地哈哈大笑，抱着我一圈一圈地转。估计是太兴奋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等到蔡大头把我放到地面上，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我记得在北京，你不是挺多个女朋友吗？那时候怎么没发现你对我这么死心塌地啊？”

“正是因为有过了很多个女朋友，才知道我今生今世就死你手里了。”

这就是清水街的男人，连表白都是这么带着一股子狠劲。可是我就是喜欢另外一种像萧俊一样的温文尔雅，说每一句话都像是艺术，不管是什么话，总是柔软地穿过你的心，让你怜惜。

可是如今，我要嫁给和萧俊完全不同的蔡大头了。

我真的要嫁给他了。

并且，我在父亲面前也郑重地说了话，我说，就让蔡大头做你的女婿吧，清水街上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可是就算我要嫁给蔡大头了，我也一样明白，我爱的不是他。嫁给他，仅仅是为了报答他对我所做的一切，仅仅是觉得我们这两个可怜巴巴的人可以互相依靠着活下去。

父亲开始去蔡大头的拉面店张罗着生意，因为蔡大头太忙了，他要忙关于我们结婚的所有事，他说这件事不能叫我操心。

我对蔡大头说我什么都不要，就去领个证就行了。

可是蔡大头执意不肯，他说他要让清水街所有人都知道他娶了井璟了，井璟已经是他的老婆了，从今以后谁也不能打井璟的主意，谁也不能说井璟一句不是，谁也不能斜着眼看井璟，负责，他蔡大头就拼出命去。

能嫁给这样疼惜自己的男人，真是值了。

我仅仅是感激，仅仅是觉得踏实，幸福感却迟迟都没有来。

我也明白，假如要和我结婚的是萧俊，即使他什么都不做，所有的事都是我来张罗，我也会觉得自己是全世界全宇宙最幸福的人，我为结婚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流淌着幸福的，我愿意为那样的幸福付出一切……

蔡大头之于我，正如我之于萧俊。

在我和蔡大头去领结婚证的那天，半路遇见了念生。

念生红着脸嘟着嘴卷着袖子要和蔡大头打一架。

我对蔡大头说：“打就打吧！不然今天还真挺平淡的，有人劫亲也能让你觉得娶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蔡大头委屈地说：“难道我娶你很容易吗？”

我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又改口说：“好吧，你就当念生是我的娘家人，不能叫你觉得娶了我就可以随便欺负我，我娘家是有人的！”

蔡大头一边说你不欺负我就算不错了一边也卷着袖子准备迎战念生。

念生只抿着嘴一句话不说，通红着眼睛盯着蔡大头。

接着，蔡大头和念生就扭打到了一起。两个男人如此纠缠着打架真是一点也不好看，完全没有电视上一拳一脚的招式，更没有惊险刺激的关头，就这么扭来扭去，老半天不见有什么胜负可分。

“好了好了，不要打了，真是难看死了！我要是还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少女，看见你们两个男人这样打架，一定对你们好感全无！赶紧散开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蔡大头和念生真的不打了，两个人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好像刚才那一战还真是消耗不少一样。

我走过去把蔡大头扶了起来，这时候念生自己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对蔡大头哼了一声，说：“就你这身板还想娶井璟姐？”

“你这个小毛孩！”蔡大头瞪着念生。

“虽然我不同意，但是我知道这没用！不过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欺负她，我绝饶不了你！”念生说完气呼呼地就走了。

蔡大头只是当一场玩笑，对我说：“你的魅力太大了，说不定前面路上还埋伏着谁呢！清水街想娶你的男人太多了，幸好我下手及时！”

我跟着蔡大头就笑了，一时间心情大好。无论如何，我的新生活开始了。

关于结婚这件事，我从没问蔡大头会给我什么承诺，我也没有给蔡大头什么承诺，我总是觉得，这只是生命里需经过的一个阶段，之后谁厌倦了谁就离开，反正我们不会有孩子。父母的婚姻现状虽让我对未来畏惧，但是同时也让我放开了自己，如果有那么一天，蔡大头离开了我，我一定会依然好好的，过着每一天，绝不会像父亲一样，把生活过得如此索然无味。

领结婚证的过程真是简单而迅速。

拿到那个红本本的时候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努力地告诉自己，你现在是蔡大头的老婆了，可是现实只是让我感受到，什么都没有改变。

蔡大头很兴奋，在回来的路上一直盯着结婚证上的合照数落来数落去，说嘴巴比鼻子照的好看，眼睛照得有神，额头都带着光……

我看着他这么兴奋，想着他已经是我的合法丈夫，便对他说：“不久，我们会有一个孩子的。”

蔡大头依然兴奋地看着照片，听我这么一说，也点头，说：“是啊，我们会有孩子的。现在技术这么发达，我们可以搞试管婴儿，或者找人代孕，总之办法很多。”

我只好又说了一遍。

“我说的是，再过个把月吧，有人会送一个孩子给我们，以后我们就养着那个孩子，当做我们自己的孩子。”

“你说什么？有人送孩子给我们？谁？为什么要送孩子给我们？”

“是萧俊的孩子，他欠我的。”

蔡大头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闷闷地跟在我身后半天，忽然说：“可是，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们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吗？不再去想那个畜生了行吗？”

“蔡大头，你说你了解我的！”

蔡大头一听，低头不再说话。

走了一会，我有些于心不忍，自己既然已经是蔡大头的老婆就应该有老婆的样子。于是，我又说：“其实之前说要那个孩子是因为我没打算结婚，你也知道，我可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这一切都是萧俊赐予的，我只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补偿，所以我想要他的孩子。这件事都已经策划好了，和你结婚这件事是策划之外的。其实我们可以不用去想那孩子是谁的，就当是我们自己的，然后我们像你说的好好过日子。好吗？”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去要他的孩子？他会给你吗？”

“这你就不用管了，有人会把孩子送来给我就是了。”

“井璟，虽然你一直做事都比较乖张，可是犯法的事咱可不能做。”

我走上前挽住了蔡大头的胳膊，说：“知道了！看，我们现在都是夫妻了，赶紧去清水街得瑟一圈去！”

蔡大头这才又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