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听得莫名其妙, 怎么突然就把她撇开了呢。但总算干成一桩事情，后面有的是时间慢慢问她。

她靠在沙发上，这才思量起来, 箫弘安冲进来的时机怎么那么及时呢？

容复, 总能在她心头重重地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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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佳人惦记着小颖究竟受了怎样的惊吓, 五点多就醒了, 在床上辗转反侧, 又懒得去拉开窗帘，不想看夏日早早亮了的天，遥遥地按下遥控器, 打开广播。

昨夜秦阳监狱发生一起袭警事件，共有两名狱警与五名犯人受伤……

秦阳监狱, 是夏侯元被羁押的地方, 也是他被刺的地方。

闭着眼, 满脑都是他鲜血淋漓，在救护车上抽搐痉挛的样子。这些情景她都没见到, 是箫弘安辗转从多名亲历者处听来的。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接受了爸爸去世的事实，就像她生下来，妈妈就病故这样的事实，但一想到去世前, 污蔑如瓢泼一样砸在他的身上, 在他最需要帮助时, 昔日的朋友一个个转身离去, 佳人替他感到绝望。

她知道, 他反抗过、争取过，然而当那一天来临时, 他倚着牢房水泥墙壁倒下去的时候，看到的都是憎恶的神色。

当滔天的责难几乎要将她淹没时，她也怀疑过夏侯元，所以她赶回国，回到安临城，去了看守所。她握着夏侯元的手，“爸爸，无论你干了什么，我都一样爱你，你能不能和我说实话？”

夏侯元一脸的慈爱，她永远忘不掉，“我可能没法自证清白了，但是我没有做过。爸爸连累了你，你可能不信我，但是爸爸一直爱你。”

爸爸一直爱你。这是夏侯元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泪水从眼角落在枕头上。她抽过床头的纸巾，擦干净。睁开眼，广播里正在说，袭击狱警的囚犯即使被绑在救护车的担架上仍然在叫嚣，而后是一段嘈杂的录音，“刘国栋，老子不会任你宰割……”

听到刘国栋三个字，佳人一下子坐起身。刘国栋，这个刘国栋这么多年了，还在秦阳监狱？

她匆匆地洗漱完毕，拿上车钥匙就要出门，却发觉，这广播热热闹闹地报了一个早上，却没有说明受伤的犯人和狱警送到哪个医院。

立在玄关里搜了搜，袭击现场——两排牢房间狭窄的走廊里，和当年夏侯元被刺的地点何其相似，现场的暴力和血腥倒是渲染得很细致，但医院信息却半点没有透露。思量了下，这大概算得上是机密。

她靠着墙壁，想了会儿，重新打开手机，搜到安临城的地图，标记出全市的医院。因为有人重伤，自然小医院不会送。检视了几分钟，终于挑出三家大医院，将秦阳监狱到这三家医院开车时间排了个序，心里大概有了个猜测。但转念一想，事发在夜间，交通状况与现在早高峰不尽相同，高架未必比普通路面更近，按照距离远近又排了个序，才照着最近的那个医院开去。

刚开进停车场，她就看到好几辆警车进出，心下不免得意，猜得还是很准的。

走下车，一辆三菱吉普准准地停在了她旁边，看得她一怔。

容复从车上下来，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么巧？”

“我想看看那个狱警，刘国栋。”佳人很谨慎地背倚自己的车门，双手不由自主地抱肩，想要将他推拒得远远的。

容复眼尖，瞥见她中指上的戒指已经摘掉了，心头一阵松，没来由地心情大好，没有再逼近，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一起上去吧，我想看看那个主犯。”

两人相隔一臂的距离进了电梯。然而这是一幢二十来层的高楼，早上又是病人最多的时候，刚到一楼，蜂拥上来的人将佳人挤得不断后退，后背突然抵在别人身上，她微微回头，靠着的是容复，整个后背一瞬间都僵住。

发梢被他的呼吸微微吹动，她松了松绷得几乎要断掉的双肩。他的双手很规矩地垂在身侧，将整个胸膛都让她靠着。隔着一条纯棉的连衣裙，她感受得到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腔。明明是很喧闹的电梯，一下子静得仿佛只有她，和身后的他。一刹那，她莫名地希望时间就此停住，不用回头，不用交言，她就这么靠着他，让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先堆到一边去，她觉得很累。

电梯在急诊外科楼层停住，她忙要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却发觉两侧人都让开，低头一眼，瞟到他在身后伸开手臂，替她开了条路。

他俩走进病区，只见几间病房前，各自有两个高大的警察立在门口，像几尊门神，满脸严肃，不容任何非相关的人进出，于是即使有人好奇，也不敢在门口逗留张望。

佳人走到走廊边的窗户，透透气。她来得太仓促了，甚至不知道来干什么，只是想看看这个刘国栋。

刘国栋是第一个赶到夏侯元身边的警察，也是他送夏侯元上的救护车、送了他最后一程。虽然他到的速度最快，却也花了五分钟之久，大动脉被捅开的夏侯元早已是血泊中不能言语的人了。

此后他谢绝了一切采访，除了必要的录口供，他对夏侯元的死只字不提，于是，他虽然是个很重要的人，却不是佳人回到安临城想要找的人。

秦阳监狱虽然是重刑犯人的关押地，却不是个是非频出的监狱。夏侯元案件把这个监狱推到过风口浪尖上去之后，秦阳监狱一直是沉寂的，直到这一次，五个犯人袭警，是桩大事情，为什么这个刘国栋总能赶上秦阳监狱的大事情？

小概率事件在生活中不可能发生，更何况一而再。当初让她怀疑不止的言论，这会儿成了她笃信不疑的一句话。

容复背靠窗沿，低头看她。

她感觉得到他的视线，所以不抬头，不想和他有什么交流。看来他也是一时兴起才来的，没有什么计划。

这扇窗户望出去，能看到很远的几条街，横平竖直像个棋盘似的。初夏的上午，白光照得四处白花花的，耀眼，医院门前永远人头攒动，各路汽车堵得水泄不通，所有的人和物虽然在动，却都带着夏日的病恹恹。

被杂乱喇叭声包围的汽车流中，一辆警车逆流而来，却因为独特的气场，在汽车的围城当中开出一片坦途，一直开到医院地面的停车位。

远远的，佳人看不到车牌，心里却殷切起来，终于看到一个身影下了车。回身看电梯，两部电梯都在高层。

“我去去就来。”她轻声和容复招呼道，急急按下下行键，再次挤入电梯。

她混在人流当中，往医院门口走去，逐渐向穿制服的人靠近，在走到他身边时低下头来。

“陈佳人？”他的眼神果然是好的。

佳人一脸茫然地抬头看，“乔警官？”

乔康听她这么正式地一叫，反倒不好意思了，把帽子夹在臂弯下，“怎么来这医院？离你家这么远。”

“我早上来看个朋友，这就回去了，你呢？”

“我来看个以前带过我的师父，他住院了。”

“是嘛？哪个病房？”佳人佯装不知，心里已经记起，当年还在实习的乔康，也是鉴证夏侯元最后一刻的人。

“急诊外科，哎，就是那个袭警的，新闻都报了，你不知道吧。”

“我刚听说。原来是你师父啊？严不严重？”佳人脸上带着点关切，又带着点好奇，像所有爱看热闹的人一样的，微微喜气的好奇，却又不惹人厌。

乔康叹了口气，“看了才知道，他怎么老摊上这种事。”

电梯门打开，佳人看到容复还立在走廊里，背靠着窗户，在门打开的一瞬，两人的目光难得地交汇，他的眼神仿佛闪烁了一下，看了她和乔康几眼，偏过头去。

乔康和容复谈不上认识，隔着来来往往的人，他没有看出来是他，只领着佳人往病区走去，边和不远处看守的几个警察打招呼，边低声向佳人讲些玄乎的地方。

譬如，受伤的两个警察居然都是当年夏侯元事件是最早赶到的两人；譬如，为首袭警的那个人是前段日子受雇于殷氏，袭击龙仓负责人的凶手。

想到容复被人砍的一刀，佳人心头微颤，“那凶手是干什么的？职业/打/手？”

乔康见她问到点子上，面带神秘地摇头，“年纪轻轻，近几年是无业游民，社会上晃荡，道上的人称他小五，细查下去，几年前还是榕庄的员工呐。”

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小五若单纯是殷氏的人，她倒不意外，可怎么偏偏又和榕庄有理不清的关系？回望一眼，容复正远远望着她，沉寂的眼神让她心里一紧，忙转了回来。

容复一早赶来这里，不大可能是为了个已经认罪的打手，除非，他身上还有别的事。容成祖夫妇去世时，这小五还是个少年，干不出什么大事，那么是为了陈佳人没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