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些事如果皆秘而不宣，那么就会变成约定俗成，但如若摆在明面上，便只能签盟定誓，避以黑暗。

翌日飞鳞阁来客众多，但也算是乱中有序，无关者验过身份之后相继散去，像挑明此事的一行人，直接去做了甩手掌柜，以怕被妖族抓住的寸冬为首，坐上莲花楼就往相反方向跑路了。

一路回程，偏西而行，掠过山明水秀，偶赏人间烟火，走走停停送楚逸鸣到了药王谷辖地，与之在谷口下方的城镇别后，几人兴致勃勃游览起此地的另外一种风貌。

药王谷隐山而建，远望山巅若一整个碧色药葫芦，葫芦下一条宽河蜿蜒穿行，与整个稍低矮的陆地汇成土壤肥沃的地带，也是因此，山肴野蔌，奇花异草，各为特色。

尤以此间即便不是药王谷弟子，通岐黄之术者大有人在，许是当地的小老板都会点医方，盛名的菜式便多是药膳了。

“狐狸精，坐好。”

公子坐在小面摊的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训狗狗，满意了就笑吟吟地喂过去一大块肉骨头，真看得见的安享人世闲散。

他舀了一勺面汤尝鲜，抬眼目之所及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期间眸光一闪，远处最为显眼的姑娘正弯着腰看不知名修士摆的摊，看她被忽悠得点着脑袋，于是揉了揉边上的狐狸精，让它去叫人回来。

这边摆摊的修士不过是个炼气期，修为不高但听自己说也走过了不少地方，现下只求一些助益的丹药和法器，见着个衣着不凡的就忙不迭地叫卖，神态夸张地自卖自夸。

“真君且看，这一些呢，都是我从水云涧得来的，当然！我知道真君要说药王谷离那里近，所以不稀奇，不过要知道那鲛人族久居深海，能出产的东西都提供给各仙门了，我能弄到这些也是不容易啊！”

那摊位上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少，还有就是整块普普通通的灰石头摆在那，没什么可宝贝的地方，灵光最显的当属此修士展开的一些五颜六色的海螺和夜明珠，作为炼制的材料倒是有点用处。

可惜云苓没下过山，但是看过的好东西是真不少，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只拿了一颗较小的夜明珠端详，然后就听犬吠从身后传来，没等她转头，狐狸精就绕到人面前抬着前腿扑过来。

“乖~花花让你来叫我吗？”，姑娘眉眼带笑地半蹲，跟狗狗玩握手手，“知道啦~马上就回去......嗯？你喜欢这个？”

狐狸精叫了一声，开始扒拉摊子边上一块灰石头。

云苓心道狐狸精真有灵性，找的这块样子不起眼，灵气却很有鲛人族水系功法的感觉，不过这种法力所致的石矿，确实没什么好用处。

摆摊的修士笑嘻嘻，“这样吧，夜明珠和矿石您要是都有意的话，两颗中品金髓丸予我，您都拿走！”

按道理说，那石头无人问津，便是白送都使得。

但买卖嘛，只要让客人觉得划算的话，自然就会买单，只不过其实赚了的人还是商家。

“那还挺好的，只不过...”，云苓起身拿出一颗金亮亮的药丸，抿唇一笑，“我只炼过极品的。”

“极品！”，修士双眼锃亮，搓搓手想接下，“极品更好啊！您要不再挑个想要的东西拿走！”

云苓刚一蹙眉，此时倏而有清润的嗓音传来，老江湖地道，“一颗极品丹药，够买这里所有的夜明珠了，看来这位道友不诚心卖啊...阿苓，我们还是走吧~”

“哦哦”，她听话地转去迎人迈了一步，弯着眼睛还狡黠地问，“花花是等不及了吗？”

李莲花眼神一飘，“...先走吧。”

两厢对视后欲离开，刚走开三个身位，果不其然那修士急急喊了句‘等等’。

交易成功。

须臾，李莲花悠悠闲闲地跟姑娘走在街市上，看她专心研究那块石头，摇摇头拉着人的手腕带过于身侧，避开了边上没有条理摆设的散铺，领着往和另外两人约好的酒楼去。

咔——

云苓手上用了水灵一激，那石头就此裂了两半，断层混合层叠的沙土，应当是有人刻意捏成的，如此仿矿石的制品屡见不鲜，更加是不值钱的，只不过怪就怪在另一半的中心有颗透明流彩的珠子，简单探得其中有某种独特的气息，不知用途。

“这个珠子的气息，有点熟悉啊...好像是鲛人族...”

她说着，骤然耳边听到一段极其空灵的歌唱声，音调此起彼伏，似有悲诉求救。

云苓当即站定细听，眨眨眼抬头去问，“花花，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未曾，这是...”，他手里被人塞来那颗珠子，这才露出几分惊讶，“鲛人族的歌声？又有鲛人被囚？”

“应该不是，这声音好像是沧雪，莫非是她被掳走时留下的？她想要给族内报信，没想到被那个修士给捡走了。”

她摸摸自己下巴，思虑道，“飞鳞阁那还乱着，她在宗门派来的师兄弟那养伤呢，要不把这个寄送回去？嗯，还是我们先去水云涧用它报个信？...花花？你怎么了？”

第92章 升阶

李莲花此时不知听到了什么动静，敛下眼眸，神色略有严肃。

就在云苓不明所以时，他睁开眼面色也和缓下来，挑起唇道，“刚刚有声音传达，这珠子与其主所思相连，确是鲛人族用来互相联系的，还似有谢礼要予你。”

姑娘拿到手中后，耳边果然是沧雪连连恩谢的声音，原是当初她被一女子所骗，被掳走后，鲛人常佩的颈珠也被那女子拽掉丢弃，封在石块里掩埋了沧雪的踪迹，好在这次逃出生天，而且阴差阳错这颈珠也重见天日了。

“那花花，我们去水云涧吧~”，云苓拉着他袖子晃了两下，“我想去看看~”

水云涧，也是没去过的新奇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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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水云涧在药王谷的西北处，只要过了水云涧就是水云外海，鲛人族避世居住之所，而外海广袤无垠，寻常人根本无缘得见鲛人族，只有地位稍高的仙门掌门们，才有沟通之法。

溪涧清透，鹅卵石被打磨的十分光滑，有鱼虾围着透明荧光的珠子嬉戏，转出小小的旋涡，再一看，那珠子似是溶解于水，顷刻不见。

“原来沧雪是在此被一妇人欺骗，才意外被捕掠的，助人却遭人害，何其让人心寒！”，云苓看着影石投影的字句，很是为无辜鲛人鸣不平。

“可还有一个问题啊”，李莲花坐在她旁边点着信息，“沧雪姑娘说求助声传到海中，所以她前去营救，鲛人族避世日久，药王谷则有盛名，此人却直接去找很难找到的鲛人族，而且还有沟通的法门，怕是地位不低而且另有图谋。”

“结合阿苓你先前所见，祸首应当为百花门中长老地位及以上者，就是不知道她们想要干什么啊...”

云苓倒是不担心，“邪不压正，定然会柳暗花明，而涉及各门派的事，有掌门师兄施压应当很快露出马脚了。”

此言有理，但李莲花疑虑的，则是寸冬说记忆中没有飞鳞阁鲛人贩卖之事，有关百花岚玉的，也都是那所谓‘主角’在其中收揽势力和美人的剧情，此番一变，不知对以后是否有太大影响，若有也但愿是好的影响。

水花陡然溅开，弦歌悄然起，妙音上云霄，浪潮登天如龙卷，伴随变化的音律，水珠跌落中，两只鲛人这才出现，他们的鱼尾在水柱中游动，直着上半身持三叉戟于身前握紧，深蓝的眼睛盯过来，样子倒是十分警惕。

其中一位鲛人上下打量完，开口道，“沧雪大人未归，两位只能待与别宫。”

“我们只是来送信，现在沧雪由擎嵘仙宗弟子护守，伤已大好，不日便归，请诸位放心”，云苓揖了揖手，然后就打算跟身边人一同回去，没想到那两位鲛人却为难起来。

鲛人手中的三叉戟消失，握拳击肩行了个礼，“沧雪大人通过颈珠嘱咐留下恩人以宴请结交，我等请两位随我们入海宫。”

“呃...不必如此...”

云苓摆摆手，但那两位鲛人一左一右凝气聚水扒开一个传送水阵，接着分立两旁目光灼灼地相邀，大有不去不行的架势。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李莲花察觉出此族举止怪异，于是随意地撩开袖口拉着云苓，无所谓地笑笑，“我们去看看海底景色，岂不更好啊？”

穿指而过，十指相扣，小姑娘瞧他微微颔首示意，也就安下心悦然应了声‘好’。

鲛人们闻言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迎着两人跨入水帘，可骇人的是，鲛人进去后，竟然全然未见客人踪影，一息后到达深海宫门，更是遍寻不得丝毫痕迹，似乎那传送阵一开始就并非他们所操控的了。

“遭了！传送怎么出了差错！”

“莫非是那两人逃跑了？！”

“怎么可能，他们又不知道我们族里的事！”

他们唱起焦急的歌声引来其他护卫，可下一刻，海中一声高亢的音调让所有鲛人为之一惊，巍峨的海宫在这声波中震荡了一下，看起来好像整座宫殿都在雀跃迎来了转机。

“禁海！禁海出现了！他们当中必有老祖所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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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苓！阿苓！”

李莲花眉头紧锁，抱着云苓连声呼唤，惊疑不定中看见她眼眶银白色的纹路浮现，登时心乱如麻，赶紧出指点在姑娘眉心加以法力安抚，试图将那天玹睛的能力压下去。

“不必惊慌，她在接受隐藏这双眼的功法。”

虚无缥缈的身影伫立在前，那人说话的声音泠泠，语调婉转如箜篌奏响，极具清透和诱惑，此时似乎很是欣慰地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李莲花扫视了一下周围，眯了眯眼沉声道，“既然阁下改变了传送阵法是有意襄助，必因为天下劫难，还请直言相告。”

周围似乎是海崖分裂的深处，抬头是各种鱼群和荧植，他们所处之地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泡笼罩，但是自然发着白色的亮光，看得极为清楚，而足下则有磨损的石面，花纹圈圈人为刻成，古老玄妙。

“你是异世之人，哈哈哈，看来老子当初确实成功了！”，此人闭着眼悬身盘腿而坐，爽朗地大笑，“小子你是不是喜欢她，诶~我可是她之前的天玹睛持有人，修至渡劫期，当时人都叫我，渊水老魔——说实话你得谢谢我，当初我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寻异星降世，来找到完整这个世界的办法。”

李莲花这么听着抬眼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下可算知道师姐是怎么来的了。

“啊...前辈真是，付出良多啊”，他敷衍地笑道，“那有关阿苓的命运，也是前辈告知...于我了？”

“那我不知道”，渊水老魔摊手。

“？”，李莲花无语。

“我只演算出一点画面，当年借天道把画面传出去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毕竟我自己都没有生路，如何能算出他人命运”，渊水似乎很久没人说过话了，此刻感叹着说起了前尘往事。

“我早年学了天行大衍术，想要算得一线生机，可惜没有，后来我去寻五道器时，意外被陷害入了魔，还好我鲛人族水灵之体为天下最纯净这，我就一半修灵一半修魔，估计也是因此，在我献祭之前，我还有余力去沟通天道，用我的鲛人族和轮回换异星来提醒下一任混沌灵根避难，不然的话，说不定那天魔一杀一个准喽！”

“天魔？”，李莲花瞬间想起在鬼蜮遇到的那个，“可是善夺舍的魔修？”

“你们已经遇到了？那魔头是上古妖魔族余孽，妖魔族的复兴者，杀不死的，只能封印，看来现在过去起码七百年了，所以又出来了，不过你们能分辨的出来，应该是他的伤还没好，当是他噬魂之法没有成功。”

渊水一脸‘真解气’的表情，手上一挥，唤醒了接受完传承的云苓，竭力扬着和善的笑容道，“小丫头，领悟得挺快啊~”

姑娘茫茫然睁开眼，眼眶代表性的纹路和瞳孔的白翳彻底消失，一双杏眼盈盈含水色，数算不胜凉风的柔美。

“多谢前辈！”，她道了谢转过眼眸对心上人粲然一笑，扑过去语气极眷恋，“花花~我想你了~”

接受传承的一刻钟，宛如孤身度过了一个月，连带着她修炼的灵力都和化神期的修为持平了，只是，思念在朝暮，总是惹人难过。

李莲花心里软了一片，眉眼温柔地回抱，轻声道，“我在。”

温情之余，有个电灯泡——水渊感慨了一句‘果然是年轻人’。

末了，他觉得牙酸，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我的升阶天玹睛的传承结束了，残存的这缕意识就撑不了太久了，有什么问题就快点问......”

云苓赶紧拉着李莲花站起来，询问道，“前辈，传承中我也知道了前辈的努力，但是，为何天魔杀不死呢？”

水渊不确定地道，“我探寻各处大致了解是因为上古混沌之力分为两者，一为妖魔族，一为仙神族，而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善恶同样平均，所以我怀疑仙力在，天魔就在，但是可惜，五道器我没集齐，所以杀不了他。”

“其实我在鬼蜮还看到一则记载，谓之善恶皆觊觎，由其生由其灭”，李莲花捻着手指，思绪翻转，“那日我们毁了万物锁放出其中仙力，击灭了那自称天魔的魔修，现在想来，多半天魔遁走，其实这五道器，只是仙力的存储器具，道器由此而生，天魔由此而灭。”

姑娘恍然大悟，“这么说，那个天魔应当会再夺舍其他人，那我们还是防不胜防。”

“等、等会儿？”，水渊愣住了，“你们把万物锁给毁了？”

“啊...”，剑修摸摸鼻子，“不得已为之，那道器中有魔气，就毁了啊。”

老前辈抚掌大笑，“哈哈哈你们够果决的！我当初就是因为魔族陷阱入的魔，看来异星降世真的能扭转乾坤啊！不过你们这毁道器灭魔说法倒是新鲜，从来没人敢这么干过，那毕竟是道器啊......”

“阿苓的师姐当时其实也不愿毁”，李莲花坦荡地抿唇一笑，“但现在想来，说不定我们找到了解决天魔的良方。”

“因为没有人做过”，云苓脑中灵光闪过，补充道，“拿到道器就自然而然地用此来强大自己，所以没有人能拒绝仙神法器的力量。”

他闻言挑起眉打了个响指，“聪明，既然从无来者，又从无胜者，那说不准这次便是正确的。”

“不错不错，这次机会，可能就结束这种肩负重担的循环了”，水渊撩开眼皮，语气虚弱了不少，“我上次献祭勉强封印，我看到的你的画面同样如此——对了，丫头，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教你升阶之法吗......”

他眼皮之下是空空如也，此时悲戚地道，“因为妖族有一个地方你需要去，而你这双眼睛，是迄今为止我所知的唯一解决的办法。”

李莲花听着呼吸滞涩，这言外之意，阿苓的眼睛，真的要为此生生剜去，跟眼前这个前辈，一样。

曾经见过的血泪透纱，就是因此。

“不，我们会走出一条新的道路”，他神色似带着冰霜，满是凌厉的决然傲气，“阿苓带我走过，我也带她来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