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在猎猎作响，孙一平勉强睁着眼睛，看着剑坪的正中央。

天劫面前，他也不可能出手相助，只能在旁边看着，看着盘膝端坐在那里的青裙少女。

林沫凝成金丹的过程，的确有些突然。

两人正在山上练剑，剑光交错之间，忽然听到一声“成了”，等孙一平反应过来是什么成了的时候，风已经平地而起。

头顶的阴云若一面面墙、一座座山，向四周合拢，是峰峦如聚。

当这阴云碰撞的时候，就能激发出撕裂一切的雷，代表上苍的怒火。

再一次见到天劫，孙一平也很难说不紧张。

一方面梦境和现实有什么区别，他并不知道；另一方面，坐在正中直面天雷的毕竟是林沫不是自己。

他是一回生二回熟了，但林沫确实是实打实第一次。

“没想到半妖之身，还是引来了天雷。”孙一平叹了一口气。

显然在天道的判定之中，半人半妖已经是违反规律的存在，但本着存在即合理的规律，天道最终惩罚的也只是诞下此“物”的人。

因此事实上苏庭月和陆青羽是承受了双倍的天罚，既是惩罚这新物种的诞生，又是惩罚她们诞下这新物种的行为。

否则孙一平相信以那位蜀山女剑仙的实力，又怎么可能被天雷堵在锁妖塔里出不来？

而现在，天道显然也认为，既然半人半妖已经存在了那就存在吧，可你们要是想要同时修行人族或者妖族功法，那未免痴心妄想。

只能在人族和妖族的修行路线之中选择一个。

“喵呜！”小可乖乖的趴在他的脚边，整只猫蜷缩成球，耳朵都趴了下去，显然在一点点压下来的天威面前，即使是得天地所钟厚的灵兽，也难免心生畏惧。

不过小爪子还是探出来，轻轻拽了拽孙一平的裤腿，意思是真要是冲天雷的话，记得带上她一个。

喵喵虽然害怕，但是喵喵绝对不能让主人一个人冒险。

田婆婆站在孙一平的对面，隔着偌大的剑坪相望，而春晓则游走在边缘，分工很明确，一旦发现不对劲，两边会同时冲进去抢人，而哪边遭受的天雷打击比较小，春晓就会帮助哪边。

孙一平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小可的白毛，小可随之发出阵阵嗡鸣，异瞳一眨不眨的看着剑坪中央那道纤细的身影。

“霹雳——”第一道雷霆撕裂乌云，已经轰然砸落，来势汹汹。

电光照亮了剑坪，照亮了远近围观的不知多少人的脸颊。

第一道雷霆竟已如斯强悍！

凤翼剑“铿锵”出鞘，迎雷而上，一道剑光在剑尖处绽放，旋即化作剑气直指苍穹。

一剑横秋，最经典的怀月剑法。

但天雷的强悍，显然不是区区一剑就能够克服的，雷光缠绕上那道剑气，旋即向四面八方一扯，剑气登时支离破碎，而雷光再一次若溪水汇聚，凝聚在一起，继续下落。

雷落得很快，从乌云到剑坪上方不过四五丈的距离，也只是转瞬，但林沫的第二剑来的一样很快。

她跨过了怀月剑法的第二剑“细雨”，而是直接选择了第三剑“飒雪”。

剑气凝聚成棱形，与其说是飒飒冰晶，倒不如说是一面面厚重的盾牌，四面盾牌环绕，同时夹住雷霆。

雷光“噼里啪啦”作响，敲打在盾牌上，就像是被困在囚笼之中的恶兽，拼尽一切的挣扎咆哮，意图挣脱束缚。

“只是防守的话，抵挡不住的。”远处空中，杜子明忍不住皱眉说道。

黄一铿亦然把心往上提了提。

无怪这些元婴长老们大惊小怪，这种逆天而为、招徕天雷的行为，他们自身真的没有遭遇过，经验什么的也无从谈起。

果不其然，天雷已经撕裂了盾牌，寸寸断裂，继续劈落，而还不等杜子明掩面表示对一位人才的哀思，剑气再起。

这一次是“斩鲸”。

散开的“盾牌”，直接化成了剑气光弧，将天雷拦腰切断！

动作很快，以至于在场的元婴们都差点儿没有看清楚。

跳招、变招，这连续两下，真是好娴熟的怀月剑法！

众人心里难免升起来了这样的感慨。

他们多半都是从百年前的风浪之中走过来的，也不止一次见过那位苏剑仙用出怀月剑法。

因此这一招一式，他们自然是熟悉的，恍惚间让长老们也有一种见到了那百年之前惊艳绝绝之风采的感觉。

不愧是那位的女儿啊，之前好像都没有什么蜀山功法的基础吧？

结果这才多少天，竟然能把怀月剑法掌握到这个程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怀月剑法七招，诸如“斩鲸”这第五剑，一般应该是老牌金丹甚至元婴才能掌握的吧？

这凝丹的时候就能用出来，那谁知道等其到了元婴境界，这一剑会凌厉成什么样子！

杜子明和黄一铿的眼底都流露出一抹惊艳神色，这等人才，蜀山必须要留下，说不定蜀山的兴盛就仰仗于此。

再看看浣纱峰，他们突然意识到，掌门比自己更早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主动出面，大手一挥把整个浣纱峰都给了林沫，等于直接给了林沫一个合法的蜀山身份。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女妖凝金丹

“我说，掌门高见！”杜子明感慨道。

说话间，爆炸声接连起伏。

原来是还有半截被切开的天雷，此时也被林沫甩出去的符箓炸碎。

正是天师道的雷火符。

天雷降下，诚然是不能借助于外人来抵挡的，人越多，上苍的愤怒也就越浓，但是没有说不能借助于外物抵挡的道理。

符箓，本来就是修仙者实力的一部分。

这一道天雷被消灭之后，又是三道雷霆，齐齐劈下！

可林沫早有准备，依旧盘膝坐地，轻轻一拍地面。

剑坪霎时间染成一片霜白，万千剑气拔地而起，轰然高飞。

和寻常的斗法不同，寻常斗法多半都是面对面，而天雷带着居高临下的威势，自然也就会给人内心带来天然的压迫感。

天雷其实只是对心志的考验，并非真的用超乎实力的雷霆直接将人灭杀，因此真的面对面对抗这样的雷霆，并非不可战胜之。

可当天雷自九天而来，带着上苍的怒火，恰恰自己心里也惴惴不安的时候，自然就容易露出破绽和胆怯。

而现在林沫面对滚滚而来的雷，显然没有半分怯懦，她的这一剑，分明来自怀月剑法的“照霜”，恰恰是自下而上进攻的剑术。

以剑向天，恰恰合适。

剑气若白云一样升起，而雷霆则若刀一样劈下。

“轰！”这是雷霆在穿过这一朵剑云的时候发出的爆炸声，还有剑气敲打在雷霆上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响声，此起彼伏。

不过最终电光闪动，天雷穿过了剑云，继续下落。

剑云没有能挡住天雷！

此时此刻，杜子明、黄一铿等旁观者，都是脸色一白，刚刚还在感慨蜀山又有了一个强悍的剑修，结果现在就要见证这剑修的陨落么？

但他们也知道天劫的运行规律，此时出面救人，只怕自己都很难全身而退。

掌门怎么想？唐师兄怎么想？

一众元婴和金丹都忍不住去寻觅掌门的身影，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唐千里作为宗门中仅次于秦凇这个掌门的存在，此时自然是出现了的，远远站定，并无动作。

至于掌门，似乎根本就没有出现。

大家虽然诧异，但是想一想掌门一向神龙不见收尾的甩手掌柜做派，又似乎很合理。

“以掌门对这位林师侄的关心，就算以往习惯了事不关己、不管不问，现在也不可能熟视无睹，甚至都不来看一眼吧？”黄一铿忍不住嘟囔一句。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身边响起阵阵惊呼。

黄一铿霍然回首。

而就在前一刻，看着那三道天雷只是被剑气消磨、并未完全抵消，孙一平的心也一下子揪了起来，此时就算是用身体硬抗天雷，也万万不能动。

一旦移动，在天雷的判定之中，就是应劫之人心存畏惧和胆怯，既然胆怯了那就说明心志不坚、心里有鬼，那就准备迎接真正的灭杀之雷吧！

不过孙一平也微微躬身，掌心雷已经暗暗掐在衣袖中，薄暮剑更是悬浮在身侧，泛着霞光、蓄势待发。

“喵呜！”蜷缩成一团的小可，此时迎着狂风，艰难的站起来，爪子抓着地面，弓身咆哮。

当然这恶喵咆哮，更像是再给自己壮胆。

此时只要林沫稍稍有所动作，离开位置，孙一平就会立刻出手抢人，至于后续的后果，暂时也顾不上了。

毕竟在此之前也的确没有人能够在天雷的手底下死里逃生还安然无恙，唯二的两个成功者现在显然也都躲在石门后面难以出门半步。

孙一平总不能砸了丈母娘的锁妖塔石门，把媳妇也甩进去。

结丹，终究是仓促了些，当然也是因为孙一平和林沫都没有料到，修为竟然能这么快就上涨到这一步。

临门一脚了，天雷都来了，再强行压制下去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噬后果。

“重走修行路，能这么快？”孙一平一直都有这个疑惑，但或许是因为梦境中来自于元婴的经验太过丰富了吧，才让林沫修行蜀山功法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简单的就连她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但现在也不是纠结的时候，他蓄势待发，而前方剑坪上的林沫，在天雷到头顶上的时候，依旧岿然不动！

剑气轰然高升，她甚至依旧在此时此刻，选择以剑气进攻头顶上的乌云。

剑气如白云、似白雾，刺入乌云之中，一道道光芒撕开乌云，切割里面的雷电水雾。

此剑既出，生死同归。

请上天观此剑！

蜀山上下，鸦雀无声。

意欲出动的孙一平，默默的再一次站直，一手抓住嗡嗡叫的薄暮剑，另一手提起来喵喵叫的小可。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担忧可能多余了。

那三道雷光，此时已经完全笼罩了林沫，金黄色的光芒缠绕在她的身上，不像是上苍的惩罚，倒像是对她的奖励和安抚。

浓郁的灵气在剑坪上回荡，旋即形成漩涡，以林沫为中心疯狂流转。

在梦境之中也遇到了这一幕，当姜湖以剑问天之后，天雷化作精纯的灵气，见者有份。

就像是上苍看了一场盛大的演出，觉得非常好，所以从旁边的筐子里抓起来一把金银和铜钱，看也不看就直接甩到外面楼下，能抢到多少，各凭本事。

不过上一次在梦境中，有苏秋夜坐镇，再加上瀚海佛国一众菩萨和金刚也可以称之为“大能”了，自然不可能上前哄抢。

今时今日，场面也大抵相同，在场的一众蜀山元婴们，当然没有去抢夺晚辈造化的意思，甚至他们之中的不少人还在回味着刚刚的那一剑。

明明已经五雷轰顶，明明已经生死关头，可是那一剑没有回防、没有削弱，而是义无反顾的依旧直冲向雷云。

这一股傲气，甚至可以称之为傻气，却很戳中蜀山弟子的内心。

因为这就是蜀山剑法的精髓，哪怕同归于尽，绝不收剑后悔！

剑修本色也。

人人都说我蜀山傻、愣，而殊不知正是这般剑法，才能涤荡世间的妖邪罪恶。

灵气的漩涡已经渐渐平息。

一道金光笼罩住林沫的全身，这是凝成金丹的异象，光芒璀璨，每一寸光中都夹杂着灵气、剑意，元婴们还好，在场的其余金丹们凝神体会，都觉得有所受益。

足可见这枚金丹的强悍。

“不愧是苏师妹的女儿。”黄一铿轻叹道，挥了挥袖子，“老杜，先走了。”

杜子明知他是闲云野鹤般的性子，否则也不会在现在蜀山暗流涌动、各自山峰站队的时候还能带着观霞峰置身事外，因此对黄一铿会有这般反应也不觉得奇怪，摆了摆手：

“我这儿只怕还有些善后要做。”

闹出来这么大的阵仗，不管最后天雷有没有摧毁山上的建筑，杜子明都要作为内务堂长老，礼节性的问一下，当然也是在孙一平和林沫面前刷个脸熟。

与此同时，远处一样在观望的唐千里，亦然招呼戒律堂一脉的唐随风等人撤离，留下来几个人维持秩序，避免好事者不知好歹的凑过去就好了。

不过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戒律堂也不可能真的就此作罢，唐随风沉声说道：

“余着人请小天师或者林师妹给出一份解释，或者亲自来戒律堂留档吧？”

唐千里颔首：

“你做主。不过······不急于现在。

而且也或许······之后就不用了呢？”

唐随风随之笑了笑，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