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好本事啊。”

天子对林相的口气与对长公主的语气截然不同，林相也没想过这位君主如今对自己还能有什么好态度，眼帘低垂，语气仍旧是恭谨：“陛下折煞臣。”

“去把小林娘子请出来。”

圣人口气不善，林相眸光一闪，隐约有些愤怒，但又很是冷静的忍住，林小娘子在陈意浓的鼓励下慢慢走出，先向天子问安，紧接着就满脸寒霜跪在一边，半点没有想跟林相说话的意思。

“这是你女儿的供词，你且看看。”

林相眼前被放上一卷雪白宣纸，上头的簪花小楷字体熟悉，他闭了闭眼睛，有些心绪不宁，这手簪花小楷，还是他手把手教自己女儿学写的，幺女跟自己的字迹最为相似，他如何会认不出？

“臣无异议，只是堕胎一事却并非犬女所言是为谋利，而是为保全犬女日后。”

他很是痛快地承认了所有的事情，只是不肯认自己跟长公主勾结，天子转而看向林小娘子，陈意浓在隔壁暖阁听得略微皱眉，怨不得是林相，能二入内阁屹立不倒，光是这份圆滑手腕就很了不起。

分明是结党营私不顾血脉亲情的事，也能被他拖到慈父心肠上，她叹口气，扶着扶手起身，原本她是不想直接出面跟林相对上的，但事到如今，那位林小娘怕是招架不住。

“林相，小女子竟不知，逼疯亲女囚禁，竟也是为子女考虑，这天下竟有如此父亲？”

陈意浓缓步进门，先向天子行礼后，就对林相发难起来，林相阴鸷目光看她一眼，陈意浓怡然不惧，反而笑容温和：“心中疑惑，还请林相解惑。”

“此事不难说明，若是她领着旁人骨肉，就算是下嫁，也未必有人愿真心相待，更何况那府中胎儿本就是孽缘所出，如何留得？”

“那也不必如此呀，据我所知，长公主夫妻膝下空虚已久，何不……”

话不必说死，但大家都清楚这个意思，林相正要开口，陈意浓转而又说起另一件事：“更何况驸马爷宁肯不顾国法家规也要掳走林小娘子，想必用情至深，若是林相愿意，大可令林小娘子做个平妻。”

“你放肆！就是死，本宫也绝不许旁人入府！”

这边林相还没说什么，那头长公主先跟吃了炮仗似的，跪在地上本想要尽可能帮长公主脱罪的陆舟皱起眉头，不着痕迹看了眼彻底打乱他计划的陈意浓，陈意浓恍然不觉：“臣妇不过是如此揣测，还请长公主息怒.”

她笑靥如花，林相深觉难缠：“虽说林家侍奉皇室，可天下爱女之心皆有，如何能舍得吾儿屈居人下？”

“那不如问问林小娘子好了。”

“她先时神志不清，如何能出堂作证？”

林相早就防备着有人像陈意浓这样给他来这一手，很是迅速的开口，他有自信，几个太医轮番诊治过的，绝不会有错，哪怕如今人是清醒的，也脱不开先时糊涂的事实。

“那是女儿骗您的，女儿从未糊涂，也清楚记得那日堕胎，是您掐着女儿，强行灌药，父亲，那是您的亲外孙啊！”

谁知道他素来觉得乖巧可心的小女儿，此刻却泪水涟涟的跪在地上哭诉指责，林相只觉得恼怒，却到底没失去风度：“爹也是为你好，小时候爹也是哄过你的，血浓于水啊，瑛娘。”

林瑛不为所动，仍旧是笔直跪着，目光坚毅，掷地有声：“陛下，民女亲耳听闻，他与长公主往来，长公主允诺，只消林相爷除去我腹中胎儿，便将一处皇庄收成尽数交付，那庄子上的管事也只认我林家令牌！”

“妩婧！”

天子怒不可遏，非所赐不得取，这就是君臣相处，如今所属皇家的庄子却成了林家产业，这无疑触动逆鳞。

林相闻言反而大笑：“痴儿，为父从未做过此事，若是陛下不信，大可拿臣信物核对。”

他胸有成竹，实际上，那庄子的确属于他，令牌也只认他的，然而去那处庄子上的令牌却跟长公主的极为相似，不是仔细辨认，完全认不出。

皇帝对自己这个老下属还是有几分把握，看他如此就心里有数，林小娘子亦是聪慧，旋即就想出不对，但事已至此，她竟找不出反驳，林相起身，含笑看向自己的骨肉：“你原先犯了痴病情有可原，今日认错，为父同你还是好父女。”

至于如何认错？林相的视线落在陈意浓身上，林小娘子惨白了脸色，陈意浓却仍旧云淡风轻，就连陆舟就好奇起来，到如此境地，还有什么法子？

“陛下，臣妇请您让驸马爷上来，林相所说，还需驸马爷来对。”

这里有一桩事情，是只有皇家知道，而旁人极其容易被混淆的，那就是长公主名下的铺面田庄，一应用的都是驸马爷的名义，如若有所变动，必得由驸马爷首肯。

因此，长公主这桩交易绝对瞒不过那位对她积怨已久的驸马，升官发财换老婆，她今日就送这位驸马一场好事。

林相却仍旧不怕，长公主势大，难不成那个废物还真能过问？可他却忘了，若是那位驸马当真不管事，如何能把林小娘子藏了许久？

“回陛下的话，瑛娘所言，句句属实。”

驸马爷跪在地上吐出这句话的时候，原本还在紧张的长公主当场犹如泄了气的皮球，委顿在地，皇帝也不是傻子，自己妹妹妹夫夫妻不和并非一日，如今自己这个妹夫怕也是忍到极点。

自己妹妹到底对自己有恩。

天子想起旧事，不免心软，目光就落在林相身上：“结党营私，谋取皇庄，本已罪无可恕，但念在你昔日为国操劳，便免去死罪，削爵降官，你自去江南道领职吧。”

陈意浓很是满意，林相跟长公主都是庞然大物，想要一口气把人弄死显然是不可能的，但能把林相暂时逐出京都官场，就已经留下太多发展空间，至于长公主么……

她看了眼，知道接下来是皇帝对长公主的家务事处理，索性领着林小娘子告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