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的男子汉，掉了颗牙算不得什么，补上就行，”许绍辉无所谓的口吻。

宋丽更来气，激动地冲他喊：“这是补不补牙的事吗？老许，这是你儿子，你儿子啊！”

“别吵了！”许为忍无可忍站起身，指着门口，“妈，你先出去，我跟他说。”

宋丽怕父子两个炸药桶对炸，反而往床上一坐，“我不出去，我就在这儿。”

许绍辉从始至终都很冷静，他摆摆手，示意宋丽出去。

宋丽看看自己丈夫，又看看自己儿子，叹了口气，到底起身出了病房。

房门关上，窗户紧闭，隐约可听见外面大榕树上聒噪的蝉鸣。

许为转过身子面对许绍辉，同是父子，连眼神也是同样的冷静，只不过许为看许绍辉是猎手在看一只危险的猎物，而许绍辉则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胡闹的孩子。

“他初中就处处跟我做对，还纠集一帮混混堵我，这些事你都知道的，”许为说。

许绍辉微微点头，“我知道，我说过你哥哥了，近一年他也没再跟你过不去，这次故态复萌，我又说了他，他保证以后不敢对你怎么样，为为，谁家的兄弟不打架？你爸我和你伯父这个年纪也还打架呢，家里人打架吵架是家里的事，关起门来解决，闹到法庭上就很没必要，爸爸现在是很耐心地在教导你，这件事要换了别人，我可没这么好说话。”

许绍辉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对付人的手段一套一套，他又在黑道白道都有点交情。

许为和宋丽孤儿寡母，如果是与他不相干的人，他放开手脚动起真格来，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许为的目光骤冷，看仇人一样看着他，许绍辉却是笑着又拍了拍许为的肩，“为为，想要什么车，暑假爸带你去挑一辆。”

这语气，分明就是在哄小孩。

可许为已经不是个小孩，他过了16岁生日，自认是个大人了，他不怕许绍辉，他更不像许耀那样需要许绍辉的认可，需要继承许家庞大的家业，他从许绍辉那儿继承的，只有私生子的身份，只有痛苦和歧视。

如果他不是许绍辉的儿子，他的青春期发生的最大的事，可能只是学习不好被母亲唠叨，或在篮球场上跟人发生冲突打架，而不是面对真正的暴力、排挤和抛弃。

当许绍辉完全站在许耀一边时，就是抛弃了他。

昨天陈欣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别人他受了多重的伤，身体有多痛，原因就在于没人在意他受了多重的伤，没人在意他有多痛。

他现在就在病床上，许绍辉亲眼看见了他的伤却也当没看见，满嘴里只叫他息事宁人。

怎么会有一个父亲，自己的儿子被人打进医院了，他还在说“男子汉只是掉颗牙，不碍事，补上就行，”所以他那好大儿的名声比他这个私生子的血肉更重要。

是啊，他和他妈算什么呢？外面的女人和儿子罢了。

那老太婆在电话里贬低他和他妈的话他永远也忘不了！

别家的奶奶疼孙子，他的奶奶却恨不得把他们踩进泥地里，还说什么一家人，有问题关起门来解决，他跟他们可不是一家人！

“车我不需要，我一定要告！”许为直视许绍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许绍辉脸色一变，直呼许为大名，“许为！”

“我知道你人脉广，”许为立即从被窝里掏出新买的三星手机，解锁，把自己在花坛边被打的录像点了播放，给他看，“这场就在学校外的打架斗殴，我会发到网络上，学校论坛里、微博、新闻，最后放到法庭上，你人脉广，就把所有的网络传播渠道都封了，不然你看法律追不追究许耀的责任！”

许绍辉看也不看那视频，手一抬把手机拍开，“你跟我姓许，我养到你这么大，现在你威胁我？”

“那又怎么样？”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落在许为肿胀的左脸上，声音太过清脆，直传到外面走廊上。

宋丽、刘丽芬和陈欣听见动静，都急忙慌地推门冲了进来……

正好这时，许为拿起手机往许绍辉身上砸，没砸中，“嘭”的砸中了墙，接着他又扑过去要打许绍辉，许绍辉立即退后两步，指着他大喊：“反了！”

许为上的伤还没痊愈，动作不够敏捷，又扑了个空，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目赤红，再要追上去时宋丽冲了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腰，“为为，为为你冷静点，为为！”说完许为又红着眼大骂许绍辉：“你怎么能打为为，他身上还有伤啊！”

许为猛地甩开宋丽，他失控时跟头小豹子一样，宋丽拦不住，刘丽芬和陈欣见状，也冲上来拉他，拦他……

许绍辉直往外走，口里还不忘数落他不尊长辈。

外面好些病友听见动静，都走过来凑热闹，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路过送药的护士也走了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吵吵嚷嚷，场面一片混乱。

许绍辉已走没影了，许为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由宋丽、刘丽芬和陈欣拉着抱着拽着弄回了病床上。

等许为老实了，刘丽芬立即过去驱赶人群，“看什么，没看过吵架啊？”然后温声跟护士说：“就是父子两个吵架，现在没事了，你们去忙你们的吧，啊？”说完关上了病房门。

许为背弓着，颓然坐在床沿边，浑身发抖，宋丽抱着他的脑袋，将自己的脸贴在他光溜溜的脑壳上，哭着安慰：“没事了为为，没事了，我们以后再也不见他！”

陈欣则拉着许为的手，一边为他顺背，安抚他颤抖的身体。

他的脑袋被宋丽抱在怀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身体的抖动诉说着此刻他有多么愤恨。

突然他反握住陈欣的手，紧紧握着，好像要从她手中汲取力量。

陈欣脸一下红了，微微挣扎着想抽出来，这时，宋丽怀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啜泣，许为竟然哭了？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尤其许为自尊心这样强的人，怎么会在她们面前哭呢？

渐渐那啜泣声越来越大，许为抱着他妈，克制着哭声，陈欣突然想起有一回在宾馆，隔着门，她听见许为在洗手间里低声哭泣，她的心被揪了起来，反而更紧地握住许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