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早有准备的陈念久心神一凝，右手当即贴合敷在姑姑脑后，胸前膻中穴中真气运转开来，一刹那便沿着手臂经脉徐徐递出。

这真气甫一入百会，不远处的萧王妃等人便即见到，一抹浓郁到极致的黑气，竟如水落石出一般原形毕现，从洛竹韵头顶快速朝着下方游曳。

不过片刻，她的整张脸，已被黑气完全笼罩。

“继续，将黑气沿此条经脉行路，逼下涌泉。”

姚仙之一面分心为为洛竹韵施针，同时也密切观察着黑气动向，指尖如飞，一枚枚银针分落在不同穴位上。

他认穴极准，手法行云流水，无论是位置、入针角度、刺肤深度，皆不用刻意去看，自是浑然天成，充满一种玄妙的韵律。而不同位置的入针技法，亦不相同，或捻或捣，或手进针，各有考究，力道进退有余。

有他在前引导，哪怕是三岁孩童，都决计出不了差错。

陈念久面色凝重，长呼了口气，《春秋浩然功》所衍化而生的浩然气，小心翼翼沿着姚仙之所指出的方向，缓缓朝前推进。

嗤！

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从洛竹韵体内不时传来，那些藏匿于她体内的黑气如有生命一般，被浩然气这等天敌在身后紧紧追赶，稍一慢了，便立时被淹没。

但更多的，却是一路朝下逃窜，大有尽汇于足底涌泉之势。

“果然有效，这小子，倒是没有骗我。”

姚仙之一心多用，游刃有余，见此一幕，心中禁不住一喜：这洛姓婢女，有救了。

“道门密档《上邪·法诀篇》中，曾对儒家一脉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

站在萧王妃身后的黑袍老者越看越心惊，瞧着陈念久的侧影，眼中突然掠过一抹惊骇之色，失声道，“气起膻中，以为宗气之所聚，上行玉堂、绛宫，下走中庭、鸠尾、巨阙，而后与背上神道、灵台、至阳交汇。

膻中穴内这一缕雄浑真气在此八处大穴上反复行走，衍生内劲，其霸道之势已然凌驾于寻常天地元气远甚。这分明是儒家的经脉行路，更是浩然正气的衍生之门。”

黑袍老者目中光芒一闪，看向萧王妃道，“如此看来，此子……或许真是儒家门生？”

他这番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身后的王府一众客卿，自然全听在耳中，刹那间如遭雷殛。

销声匿迹了千年之久的儒道传承，竟在此刻，重见天日，却是被一个过往从来都名声不显的九公子得了？

怎么可能？！

这该是有多大气运，才能被儒家一脉选中！

西域八千里路上，又到底发生了何事？

种种念头如石破天惊一般，在众人脑海中回旋不停。

一瞬间，他们不约而同地齐齐望向陈念久所在的方向，瞧着那张棱角分明，鼻尖沁出一滴滴汗珠的九公子，心中皆是想到，接下来的北凉王府，怕是要变天了。

“……”

听得一旁黑袍老者的话，萧王妃面容紧绷，两手叠在平坦小腹前，十指相扣，半晌无言。

“本宫如何也不会想到，这小子，竟然真修的是……儒家功法。”沉默过后，萧王妃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明显带着如释重负，轻声道，“不过这结果，倒也算不得太坏。”

黑袍老者一怔，“王妃的意思是？”

“本宫兄长，其修为乃是在第七境龙门，且精于刺杀一道，按理来说，他没有任何理由会死在西域，但却偏偏死了。”萧王妃目光一闪，似乎想通了前后诸多关节，冷声道，“本宫原本就有所怀疑，在这陈念久的背后，除了血浮屠外，一定还隐藏着一位绝顶高手，且修为不在王爷之下，否则，他如何能从西域活着回来？”

“王妃是说，这位绝顶高手，便是儒家一脉的修士？”

黑袍老者面色一凛，旋即恍然悟道，“的确有这个可能，如此，便能解释的通，九公子为何竟会儒家功法了。”

萧王妃点了点头，轻声道，“本宫从来都不惧明面上的高手，哪怕再强，也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怕就怕在，他的背后还藏着本宫看不见的力量……今日这一遭，不算白来，能够瞧破这小子的底牌，一切都值得了。”

二人间言语交谈，用得皆是传音之法，此间再无第三双耳朵可以听见。

“成了。”

便在这时，一道沉声断喝骤然响起，打断了药王殿中所有人的思绪。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满头白发、汗水湿透衣衫的姚府君，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所有动作。他长舒了口气，目光有些赞赏地看着对面，似乎满意极了。

但陈念久却迟迟说不出话来，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单论真气数量，他足有九江之多，按理来说，运转出这少量真气，对他并无多少影响。然而实际上却是，这真气虽然耗损的极少，但难在操控。

姑姑并非修行中人，经脉柔软，若是一着不慎，以儒家浩然气的霸道，说不得当场便会冲碎她的经脉。

再者，此番输送真气，其目的并非为化解死气，实是为将其围剿堵截，悉数逼入涌泉穴下，这无疑更加大了难度。

想来若非陈念久对其体内的真气，掌握到了细若游丝的极微地步，救不得人不说，兴许还有可能会让姑姑提前殒命。

也正因如此，这最为考验耐性的细微操作，也最是耗费心神。

非大毅力之人，不能为之。

姚仙之自然看出了陈念久的疲惫，眼中赞赏之意愈发浓厚，心下不由想道：若是易地而处，老夫未必能比他做的更好。

一念至此，他罕见地温声说道：“接下来只需将这死气拔出体外便可，小子，你姑姑能活，倒多亏了你。”

闻得此言，陈念久终于松了口气，哑声道：“非小子功劳，一切皆因姚府君医术高明。”

他这话可并非客套，适才足有一炷香的时辰里，若无这姚府君从旁指引，单以他一人之力，绝难有所作为。

只因那死气实在太过狡猾，即便儒家的浩然气刚好能够克制于它，可仍旧抵不过其四处流散。不过好在，有姚府君的银针从旁相助。

也唯有亲身接触，陈念久才能真切感受到，这位医家的执牛耳者，其医术，到底是何等高明！

“呵，不骄不躁。”姚府君赞赏道，“你小子……很不错。”

从九公子到小子，简单的一句称呼变化，其中却蕴含了太多东西。

大殿众人都听得出来，今日这番联手救人，这九公子，怕是赢得了这位脾性甚是古怪的老人，最大的好感。

“现在，便让老夫看看，你这死气，到底是为何物？”

姚仙之凝声说了一句，挪步来到洛竹韵脚边，随手一翻，一柄匕首由而出现在掌心之间。“刺啦”一声，他指尖翻转，强行划破了洛竹韵的脚踝及足底两处位置。

暗红色的血珠，随之被带出。

刹那间，一股浓郁至极的血腥气，毫无预兆地钻入众人鼻中。

“小心。”

原本心神正要松懈的陈念久面色突然一变，眼瞧着那团暗红血珠凭空出现，心中不由一突。

直觉告诉他，此血，非比寻常。

思及此处，陈念久再顾不得其他，连忙快步奔上前去，一把扯住姚仙之，身形快速后退。

药王殿中的所有人，神情顿时一凝，就见这个九公子，带着至少有百余斤重的府君，仿佛只用了一步，就从竹板床边上急掠，直接退到了三丈外。

姚仙之不知他为何忽然生出如此大的反应，正要出声言语，下一刻，面色陡然一变。

不仅是他，大殿内的一众客卿连同身在最后的陈神昭等人，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躺在竹板床上的洛竹韵，那适才被姚仙之以匕首切割开来的脚踝、足底两处位置，突然间涌起一团浓郁的黑气。

尤其是涌泉一穴，漆黑的雾气与暗红色的血珠混合在一处，只如同滚烫油锅中被加了一瓢冷水，刹那间，噼里啪啦，四溅迸射开来。

血珠雾气所落之处，花岗石铺就的坚硬地面，径直炸裂。留下一滩汩汩冒出气泡的血水与黑色火焰，灼烧的地面不停凹陷，甚至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黑气与血水留于人体之时，尚不显端倪，但一旦挣脱身体，接触外界，那便如饕餮出世，誓要吞噬一切了。

眼瞧见这一幕，众人目眦欲裂，心惊胆战。

“这洛姓婢女之所以昏迷不醒，便是因为这黑气吗？”大殿内一众客卿倒吸了口凉气，其中一人哑声说道。

这句话虽是疑问，但并不需要答案。

因为一切都已昭然若揭。

姚仙之突然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陈念久，心下不由得百感交集。

想到适才若非陈念久拉他一把，他定会被波及到，而以这黑气的腐蚀、毁灭性，哪怕他是位列中四境的兵家一门修士，也定要身受重伤。

一念至此，心下不由得万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