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杰很是不自然地被父亲请入了客厅，感觉自己仿佛就是一个外人。

“杰杰……你……怎么回来了？”

此时的许震仍然眼里满是惊讶，甚至直接喊出了他的小名。母亲也跑了过来，激动地跑到他的面前摸了摸他的脸，理了理他的头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赶紧给你们去弄吃的。”

说罢，她又是跑开了，脚步十分轻快。

许杰不由地汗颜：看来自己这平时应该还是个问题少年啊，回来一次竟然能让父母激动成这样。也难怪他会记不得这些事，毕竟这些记忆冲击的冲击力相比之下可是更大，不是他一时半会能接受的。

客厅里，沉默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炒菜的香味已经飘散，两人才继续了对话。

“你怎么回来了？电影……失败啦？”

许震试探道，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拆弹一般。

“怎么听着你好像很高兴一样？放心，这次的拍摄非常顺利，我甚至还拉到了新的投资。”稍微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无偿的。”

“无偿的？怎么可能，你别做傻事，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听了这话，许震直接脸色一变，反而更急了。免费的？确定不是要命的吗？！

“放心，我帮了一个人大忙，那些投资对他来说就是九牛一毛。对方和我合作过，我知道他们的底细。”

听完，许震也只能苦笑，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爸，你就再给我一些时间吧？我给你一个期限，明年的暑期，也就是六七八月，到时候你就能知道成败了。”

院落的门半掩着，露出外面已经沉重到无法随风摇晃的麦穗。

“……这是你的事情，我现在是真不懂你们那些了，越活……反而越不明白。”

……

晚饭又是鱼肉鱼汤，他们最好的恐怕就是这个了。

“我会在这里住上一晚，房间还有吧？”

“有！有！当然有！”

苏玉环赶紧答道，看来很是开心。儿子自从大学后就跑出去不回来了，如今竟是答应回来住，她觉得这不管怎么说都是好的迹象。

许杰看着她的样子也是有些心虚，同时也有些悲悯：要是他们知道真正的儿子已经离去了会怎样呢？唉，真是残忍啊。

晚饭上爷爷也到场了，不过他就是略微惊讶地看了看许杰，就没再说话了。

这一次，晚饭的气氛很是热烈，虽然还是没有人说一句话，但是从各位狼吞虎咽的动作上来看，终于没有上次的剑拔弩张了。

晚饭后，凉风习习。

许杰和许震坐在田埂上，看着夕阳染红了天际，又隐没于深蓝之中。

“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杰杰。”

许震也是放开了不少，看来这种家中只要态度表达到了，再有人让步，也不会至于过于极端。

“什么？”

“你的电影。”两人如同夕阳下的对影，相视而望，“我种了一辈子的地，埋头在这里太久了。你走了之后我也反思过，那些年轻的农民已经用上了机械，就我什么也不会，就是种田我也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也许我不该把我的想法，我的恐惧，我的一切都压到你身上。”

“恐惧？”

“没错，对城市的恐惧。我想要大学生，但又害怕你们这些文化人，更害怕那些看着男不男女不女的搞艺术的。”

“额……我说我也害怕你信吗？”

“哟…………看来我们也算是有共识了。那你为什么要去搞电影？我看那里面都是这样，你爷爷也说现在城里的那些家伙满眼都是钱，五谷不分六亲不认，已经变成了魔窟一般的地方。”

许杰听着有些惊讶：原来他们是这么看的？也难怪，他们都是很传统的人，在最开始时这里人家都没有，更不会接触到城里的那些东西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家真就是上个世纪的一个活标本。他想他们这应该也不是例外，只是其他的早就消隐于时代的浪潮之下了。

这么来看如此情况还要感谢爷爷的存在，正是他战友的关系才让他们的小麦不愁销路。

这种变化许杰也明白，他的前世也是如此，俗称农民工进城。

在另一个世界，历史的齿轮仍然在缓慢运动着，可能速度有所不同，但是大势还是如此。

至于他和父亲，不过是一个向往城市，投身艺术；一个固守乡村，扎根土地。真是奇妙的因果，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现在看来，父亲还是不理解他，但是害怕失去他的情感战胜了对他的厌恶，才有了今日的坦诚相见。

“我想要改变这个‘魔窟’。”许杰说道，以后他的机会大大的有，必然也要给他们打一个预防针。

“改变？凭五万元和那一点点投资？”

许震显然还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投资”，许杰也不敢告诉他，要是他知道了怕不是要吓个半死。

“谁知道呢？反正明年夏天就知道了不是吗？……之前的诺言我会信守。”

“嗯。”父亲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了。

田埂的阴影上，两个剪影慢慢消失于夜幕中。

爷爷坐在轮椅上，在院落中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一片枯叶随风而下，落在了他的头上，如同落在了一个雕塑上一般。

……

第二天，这也是许杰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今天上午自己就得坐飞机离开。

家里人都是早起的，用暖壶里的热水和着冷水洗了脸，吃了点东西后，他就告别上路了。

“我怎么确实感觉儿子变得不一样了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能回来总是好的，有的事情拦不住，还是让他去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

麦田还未被朝霞唤醒，星星还在天上注视，但秋风已经选择了他的方向，只剩远处一个潇洒的背影。

……

经历这么一出的许杰内心也是荡漾，这是属于前身的感情。但他也是想通了，你不接受这种感情，难道想自己把自己逼成“精神孤儿”吗？

只是再次经过这片田野，一种情愫不知为何在他的心头滋长。那是一种自己从未体验的感觉，像是突然在心里多出了什么东西一般。

这一刻，他的脑中想起了《星际穿越》，想起了《红高粱》，又莫名地想起了《天空之城》。

突然想到几个完全不相干的电影，许杰也觉得很是奇怪。

他没有强求找到这是什么，似乎冥冥中有声音告诉自己迟早会得到它。

汽车的颠簸中，他痴痴地望向那麦田，就像望着一个古老的存在，它正诉说着他的低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