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正等人马上带着手电筒奔了出来。

邱悦瞪大眼睛，和弟弟一人一边紧紧拉着邱红的胳膊，显然受了惊吓，她刚刚走出来，就发现旁边的一棵松树下藏了个黑漆漆一动不动的人影！

在手电筒的强光照射下，那人伸手挡了挡眼睛，支支吾吾地没说话。

黄天华立即上前，将人一把拉了出来，只见他比村里人都白皙些，头发蓄得挺长，甚至有一小撮已经没过了脖子，长得也不难看，是个清秀的模样，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身上穿着花色衬衫配牛仔大喇叭裤，又是一个和村里人格外不同的打扮，很是洋气。

“诶呀！邱明星你干嘛呢！”褚地煞忽地把人认了出来。

邱明理今天回家得早，这会子一堆人，除了褚地煞，哪怕是土生土长的邱红，都很茫然，不知道这人是谁。

褚地煞乐了，没想到自己倒成了一个“笼口村通”，他拍了拍那邱明星的后背，介绍说是他是高中毕业刚回村里不到半个月的，很不幸地……高考落榜了，查着了成绩之后无奈回老家了。

今年的高考数学据说是格外难，但相对很幸运的是，全国都进行了大范围的扩招，比起之前千军万马过一根独木桥，程度或许该算……千军万马过石板桥？

虽然能过的人多了，但掉下河的也不少，毕竟华国人实在多。

邱明星上的是县城里的重点高中，平日里成绩也还算不错，没想到高考发挥失利，鲤鱼没能跃上龙门，重新跌回了农门。

至于两人如何认识的，这里头也有褚霸王的功劳，褚地煞每天遛狗到处跑，邱明星也是个喜欢狗的，家里养了两条串串，一来二去地熟悉了。

褚地煞又笑道：“我就说，褚霸王刚刚咋不预警呢，合着是你小子！”

荣正沉着脸：“既然跟地煞认识，为什么不进去找他，躲在这里？”

“我……不太敢。”邱明星支支吾吾地解释道。

褚地煞凝眉啧了一声：“你平时在我跟前不挺能来活的吗？今天咋了这个怂样子？找我啥事啊，腰站直了说话！”

“我就是晚上……吃，吃饱了没事干，想找你玩。”邱明星下意识地顺着话挺了挺腰。

吃饱了没事干？褚地煞乐了起来：“玩就玩呗，你躲这干啥？还把我们小姑娘给吓了一跳。”

“……对不住了。”邱明星挠挠头，朝着邱红一家人道了歉，又道，“我本来想进去的，但见你们在里头说这话，又怕打扰你们了，就……就站这了。”

邱红稀里糊涂地听了一通，依旧没整明白这人是谁，她离开笼口村十几年，如今许多读初中、高中的孩子都不认识，当下又问邱明星的父亲是谁。

“我爸，叫邱建业。”邱明星答道。

“哦哦！”邱红恍然大悟，邱建业是邱建国的堂弟，算下来，邱明星和邱明理也是堂兄弟关系，只是到底隔了两代，关系挺好但也算不上密切。

荣正又问：“你站这多久了？”

“有……有一会了。”邱明星看起来有些惧怕荣正，说话声音都小了些。

褚地煞笑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平时跟我聊天，不是老说正哥厉害吗？怎么，见着真人了，这么怂？”

荣正皱了皱眉头：“喜欢打听我？”

“……我，我就是，”这话一出，邱明星跟受惊的兔子似的，往后退了几步，说不出话来。

褚地煞帮着解释了几句，就问了些杀猪和养猪一些基础的信息，人还老夸呢。

荣正看了褚地煞一眼，不轻不重道：“你嘴上多少也把把门。”

其他的事情怎么说都没关系，像之前什么补贴……之类涉及邱红的，可绝对不能乱说。

“正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褚地煞一怔，明白了荣正的意思，连忙保证道。

邱明星一听这话，却以为那意思是叫褚地煞以后不要搭理他，一时着急了，大声道：“荣老板，我是对这方面感兴趣才打听的！我……我家里的猪小时候一直是我负责喂养的，养得很好，我，我也想来养猪厂工作，可以吗？”

这话一出，又变了个性质，从找人玩变成找活干了。

邱明星这心思褚地煞还真不知道，想了想问：“你不是说这次高考就差录取线十几分吗？不复读了？再说你一个高中生，不上城里找工作去？搁村里养猪？”

这年头，还没有跨过20世纪，大学生很值钱，高中生也不赖，大家都会高看一眼。

“我爸妈……不让我复读了。”邱明星的话里带着许多失落，“他们不让我回城，想让我在家里帮忙。”

大家脸上各有惊奇，没听说哪一家父母辛辛苦苦养了个高中生，希望儿子回家种地的。

褚地煞这下明白邱明星为啥不敢进去了，合着真是来求个工作机会的，这事他可做不了主，抬头看了荣正一眼。

荣正手里原来还剩下半个粽子，这回正拿着吃呢，且心理素质尤为强悍，顶着大家的目光一口一口吃完了粽子，也没说话，径直走回厂里去洗手了。

粽子好吃是好吃，但多少有些黏糊糊，不洗干净不舒服。

褚地煞等人：“……”

这是压根没把这小伙子当回事了。

邱红想了想倒也觉得合理，养猪厂还没有扩大规模，用不着那么多人，再就是邱明星这人出现得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刚刚读完书，看那肤色就知道，体力活正经还拿不太起来，能安心铲粪养猪吗？

不过这些可不关她的事情了。邱红再度道了别，又揉了揉女儿的耳朵、拍拍脸安抚了一回，回家去。

“我也回去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邱红一家前脚刚走，荣正后头就拿着手电筒出来了，也算是给了邱明星一个答复。本来今晚人来得就奇怪，他自然不可能这就考虑招人了。

褚地煞看出老板意思了，劝邱明星先回家，有啥事明天再说，对方却不肯，满脸沮丧，说了几句话忽地伸手挽住了褚地煞，只说想跟他说说话。

褚地煞之前净给人当弟弟了，没有过当哥哥的体验，正从邱明星这过瘾呢，这会子也不算晚，也就同意了，两人勾肩搭背回了厂子。

黄天华咬了一口粽子，忽地问：“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半晌没有人答话，褚天罡几下吃完粽子，满足地打了个嗝，道别琢磨了，等邱明理明天来了，直接问问他就行。

“邱明星说想来养猪厂上班？”次日，邱明理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地问。

荣正淡淡道：“在外头鬼鬼祟祟，说话含含糊糊。”

“他没跟我提过啊！”邱明理神色间十分震惊“他干活倒还行，不是拈轻怕重的人……就是我也不知道我建业叔他们对明星有什么规划，都供到高中了，虽然今年没考上，但也不至于就让回家种田啊。他们家就这么个独龙仔呢。”

独龙仔在静江话里，是指家里只生得一个男孩，不拘女孩有多少，总之要是带把的只有一个，那就叫独龙仔。好比邱明星，他上有两个姐姐，下头一个妹妹，他就是家里的独龙仔。

相对应的，邱诺目前也是邱红家里的独龙仔。

这称呼与重男轻女的文化是一体的，显得男孩格外宝贝的意思，因着计划生育的施行，男女平等的思想传播，这词如今也减少了之前稀罕、宝贝的意味，渐渐变成了一个小辈里几乎不太用的形容词。

以及，因为之前嫁娶的习俗，默认女儿嫁了人就成了别人家的人，是不负责赡养父母这事情的，所以独龙仔身上天然被赋予众望，利益与责任总是相辅相成。

褚地煞皱皱眉：“好像是真不让复读了，都这个时候了，也不让他去联系学校和老师，他说着还挺难过的。”

“啊？不能啊，他从小就成绩好，被老师和亲戚夸到大的，建业叔之前还说要送他去念大学呢。”邱明理迷迷糊糊地说道。

到底不是一个曾祖父，邱建业家和邱建国家住得也比较远，具体的事情邱明理不太清楚，而且邱明星从小是乖学生，一直在学校读书，跟他一个皮猴子也没能玩到一块去，兄弟情并不深。

荣正大概清楚了，吩咐道：“那地煞，他要是问你，你就说养猪厂暂时不招人，以后再说。”

“好，我知道了。”褚地煞答应了下来。

本来养猪厂员工也还没到需要扩招的地步，这回答没毛病。

邱明星过两天遇到褚地煞的时候，得了这个讯息，稍稍有些沮丧，但又听荣正并不禁止他去养猪厂玩，也就丢开到一旁了。

时间一晃而过，在距离9月开学前一周，农历七月半，也就是所谓的中元节正式来了。

前头张福子和邱红在吃饭时说的玩笑话竟然成真了，罗婷婷带着礼物登门了，一大早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