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儿子……”

老妇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极为怪异的冷笑，直勾勾的看着我和温让，吓得我手里剩下的鸡蛋都落到了地上。

“他命太苦，还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外面的世界，就被他的亲爹给害死了。”

“三十年，三十年了！我无数次在梦中为他报仇，醒来后都成为一片空谈，结果你们猜，后来怎么样了？”

温让被吓得已经不敢问了，整个人就像被冻住了一样，脸色一片煞白，我颤抖着唇接了老妇的话，问：“怎……怎么样了？”

“老天开眼，在我这老躯死在摄妖塔之前，留有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只要我死后将灵魂献祭，他们便能助我离开摄妖塔，助我那还未出世的孩子，从他爹的肚子里出来，看看这世界。”

老妇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阴森，说到后面，手臂和脸上都长出毛茸茸的黄色毛发，温让和我惊叫一声，转身就朝身后逃去，却发现摄妖塔的大门，不知何时上了一道重重的铁锁。

出不去了！

“温初识这几年来欺我，瞒我，恨我，他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恨我，自我三十多年前认识他起，我将我所有最宝贵的东西都给了他。”

“饥荒那年，人吃人，连成了精的黄大仙都饿死了不少，我一个刚刚步入散妖，连人形都化不了的妖精，冒着生命危险，到各个地方偷了黄仙最爱吃的鸡蛋，我自己一口都没吃，全给了他，他说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饥荒过了，我每天都偷两个鸡蛋偷偷放在他的枕头上，我不要他再饿肚子了，后来，他说现在世道好了，庄稼长了，已经有比鸡蛋更好吃的东西，让我不要再送了。”

“再后来，他说他这辈子的命不好，明明胸有大志，却一辈子碌碌无为，他不想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了，他想要逆天改命，想要赚很多很多钱，想要万人敬仰，想要雄霸一方，想要让我这辈子想吃鸡蛋就吃，不想吃了，浪费多少个鸡蛋都没关系。”

“那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在三年之内，修到灵妖之境，把自己两个最宝贵的东西都送给他，一个是我的第一次，一个是我这能替人替妖挡灾渡劫的紫微星命。”

“我是妖，不怕一辈子碌碌无为，只要扛过天罚，大不了这辈子重头再来，大不了等温初识死后，将我的紫微星命拿回来，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在他救下我，照顾我那几年，我好像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只要能为他好的任何事，我都不怕。”

“可我怕他不爱我。”

“到后来，他不爱我都没了关系，只要他能记住我的好，让我陪他过完这一辈子。”

“我没想到，真的没有想到，在我为他挡灾，与他换命之后，他竟然会害怕我随时夺走他的命格，在我产子当夜，最虚弱的时候，剖腹取子，活活砸死，又将我幽禁在这暗无天日的摄妖塔里。”

“你们知道吗，缠在塔外那八根铁链，每响一次，我的身体便会多疼一分，我恨，我好恨，我恨他忘恩负义，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骂自己的孩子是人妖杂交的畜生，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我是用多大的勇气扛过那道天罚，更没想过，我连命都愿意给他，又怎么可能会害他？”

“温初识，他从来就没有信过我！从来没有……甚至我被关进摄妖塔里日夜折磨，心中心心念念的依旧是他，他却还不肯放过我，无论春夏秋冬，烈日还是暴雪，他从不间断的会派人来加固摄妖塔，怕的是有朝一日，我离开这里，会找他报复。”

“可我到最后一刻，心中既恨他，又念他，明明受贵人相助逃出了摄妖塔，将曾经那些帮他加害过我的人一并杀死，真的去找他的时候，我又舍不得对他动手了。”

“我学着年少时的模样，在一个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偷了满满一筐鸡蛋，想要把我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鸡蛋被打碎，没有关系。”

“我被打，也没关系。”

“可是为什么？我都这么努力了，我还是见不到他。”

“为什么我用非常手段见到他之后，他要这样怕我，辱我，恨我，甚至对我出手。”

“他应该知道，他一介凡人，根本打不过我。”

“我知道他的身体里，有高僧留下的摄妖符，藏在他的命门里，除非我直接杀了他，否则我放在他肚子里的孩儿，根本无法降生。”

“可是我就想看看，我咒他这辈子永无男丁，第二次见到自己的孩儿，是否会做出另一种选择？”

老妇浑身颤抖，泪眼婆娑的对着我们说道，我听完了她的故事，看着她此时的样子，竟然不在害怕，反而觉得十分唏嘘。

就连之前吓破胆的温让，都被老妇的话语震惊不已，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留下了一声叹息。

“我知道，温初识很快就会醒来，我等着他来找我，告诉我另一种答案，或许……我会放过他。”

老妇说话间，脸上的愁容渐渐散去，变成了一个三四十岁，雍容华贵的艳妇模样。

“温初识说过，他喜欢这样的我。”

“他还说，如果我不是妖就好了。”

“哒……哒……哒……”

老妇的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透过大门的缝隙朝着外面看去，竟见到一个男人，独自撑着一把伞，朝着塔内走来，花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