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晕车的人来讲，坐任何汽车，无疑都是痛苦的，即便走时吃了晕车药，可郭兰兰依旧吐的昏天暗地。

才过完年，阳光虽然温顺，但天气依旧硬冷，车窗外的北风不曾停止过，冷的让人瑟瑟发抖，即便如此，为了让自己少难受点儿，郭兰兰还是选择打开车窗，眯着眼睛装睡。车子走走停停，走的时候还好，一停下来，风小了，一股油气味儿灌肠而过，兰兰便是一阵呕吐。

好在宁山县距离林阳市不算远，熬了三个多钟头儿，终于到了林阳市，郭兰兰晕的东南不知西北，下车还是一个劲儿的干吐。

这时候郭丛林婆姨汉也看到了从宁山县到林阳市的车，朝着这边过来了，看到兰兰晕车，郭白氏忙给她抹着后背，希望孙女舒服些，郭丛林则站在一旁，心疼的看着孙女，看到爷爷奶奶，郭兰兰有着说不出的放松与喜悦。激动的哭道：“爷爷，你们怎么来城里了，我达不是说在乡上接我吗，我奶奶怎么也来了？”

郭丛林笑着道：“傻孩子，把你能的，万一城里的坏人把我兰兰娃拐走做婆姨咋办了？”

郭兰兰又羞又臊，扭头又上了车，她将自己带的东西一件件往下搬，郭白氏一旁接着，郭丛林同司机寒暄了几句。

知道是女孩的爷爷奶奶来接她，司机也放心了，受了一路的冻，此刻的兰兰热极了，脱下布衫，装入书包。

看着兰兰破兮兮的衣裳，裤子磨破的小洞，棉衣漏着的羊毛，一身满是油点儿，一双红色布暖鞋，尖头儿处黑黢黢的，像是从垃圾堆里拾来的，扎的马尾辫子，经过一前晌的蹂躏，已然变得十分凌乱毛躁，小脸儿冻的红中发紫，像极了一个小叫花子，完全不像是城里念书的娃娃，城里念书的娃娃，总得要些脸面。

看着兰兰笑容里都带着疲乏，连一句话都说不响亮，郭丛林婆姨汉心疼的直流眼泪。

郭白氏让兰兰将布衫穿上，免得着凉，兰兰哪里愿意听，在爷爷奶奶面前她可以有自己的主意，她的布衫是二姐姐穿烂的衣裳，自己又穿了多年，已经烂的不成样子，拉链被改制成纽扣，太丑了，只有棉衣是自己的，而且相对要新很多，她也爱美，喜欢穿的好看些。

郭丛林握着兰兰的小手道：“走，爷爷带你吃好的。”

郭兰兰有气无力的道：“爷爷，我不饿，咱甚时候回家？”

郭白氏道：“咱今天不回家，爷爷奶奶带着你在城里耍一天，咱明天回，一哈先吃饭，再买一点儿馅饼，兰兰娃肯定喜欢吃馅饼，咱买了回家慢慢吃。”

郭兰兰一手拉着郭白氏的手道：“奶奶，我不吃，给你和爷爷买。”

郭丛林笑着：“傻孩子，爷爷知道你省钱，咱今天不省，”兰兰开心的笑着，好像已经恢复了所有元气。

吃罢饭，郭丛林又找了一个卖孩子衣裳的地方，让兰兰试衣裳。

经过挑选，郭丛林看上了一件外面樱桃粉里面浅粉色的衣裳，正反都可以穿，中间加着一层薄绒，兰兰穿上特别好看，像极了油画儿上的娃娃。

听到老板说那衣裳要十九块，兰兰生气的拉着郭丛林出了店铺，硬是不买，那衣裳也不是金子做的，要那么些钱。

郭白氏只好耐心劝说兰兰，家中是可以给她买件新衣裳的，郭丛林则站在老板面前讨价，希望能再便宜些。

看着祖孙两人一拉一扯，老板心生怜悯，按照普通款十六块卖给了郭丛林。

当日，郭兰兰便穿上了她的新衣裳，各处蹦跳，像是一只刚破茧而出的美丽蝴蝶，怕别人看不到自己有多美，到处招摇。

看着幸福快乐的兰兰，郭丛林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她毕竟只是个孩子，孩子所能感受到的幸福从来都不是父母讲的大道理，而是父母真切的关心。

当日，郭丛林还带着兰兰去了古城墙和老街去耍了一后晌，晚上看了林阳宾馆的灯光，在郭丛林眼中，孩子只有提前见识到外面世界的美好，才能更好的坚持自己的选择，并为之努力，如今兰兰已经念了初中，以后便再无时间去玩耍了，她回去得刻苦读书，一心考大学了。

祖孙三人在林阳市住了一夜，还买了兰兰最爱吃的馅饼，又酥又香又甜，嚼着都有一种被人疼爱的味道。

兰兰不舍得睡去，抱着爷爷的胳膊，压着奶奶的腿，生怕谁再将她从他们身边带走。

第二天，兰兰穿着爷爷奶奶买的新衣裳，坐上回家的车，这次她没有晕车，在车里跑来跑去，这是兰兰最幸福的一天，像农奴大解放一样。

对于兰兰来讲，郭刘氏的爱她无论如何都是感受不到的，她自认为自己终于离开了那个剥削窝，那是一个摧残她精神、抑制她灵魂、磨炼她肉身的家庭，她在那里感受不到任何快乐，似一只卑微乞食的鸟，如今被放回自然了。

人们都说生娘不如养娘亲，这句话不无道理，但城镇化的推进过程中，当土地的产出远不如进城务工挣的钱多时，当夫妻双方每日忙碌于繁忙的工作无法照料家人时，他们便不得已让孩子成为留守儿童，父母成为留守老人。

或许有人会说，一人外出务工，一人留守家庭，照顾老人孩子，可压在农民头上的教育、医疗、住房均在城市，一个人的微薄收入，远不能覆盖入城所带来的需求问题，因为他们是农民，没有知识，没有文化，没有靠嘴皮儿吃饭的本领，有的是一身愿意出卖的力气，而力气活儿是按照人来记取费用的。

当然，出了力气依然不能解决自己的需求时，人性的丑便会生根发芽。

在重男轻女的思想禁锢下，很多夫妻不得不依靠女娃结婚时的彩礼来帮衬自己，便出现了中国式高额彩礼的问题。

当然，这是互相伤害的结果，这是每个人都想将风险转移给他人的思维，没有对错可言，时代使然。

看着可怜的孙女，郭丛林进城务工的决心不再改变，他是没本事还儿子踏下的一屁股烂账，但他有本事养活自己的孙女，让她吃饱穿暖，让她读书识字儿，他不怕在他将兰兰供为大学生后，郭常易婆姨汉回来摘桃子，也不怕自己享不上兰兰娃的福，他只想家中能出一个大学生，能像所有知识分子那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哪怕百年之后，他也知足了。

有童心的人，心中必然满是理想，也必然装着善良与暖阳，郭丛林一个半截子入土的人，只想让自己剩余的日子里能继续发光发热，为他的后代们照亮前行的路，哪怕他看不到那一天的来临，可他努力过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