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临渊看着对面的少年，半晌没说话。

江厌和他对视片刻，微微偏了偏脑袋，“他们憎我、辱我、杀我、饮我血啖我肉……难道还杀不得？”

“……不。”程临渊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眼。

他当然不是什么圣母或者道德卫士，也清楚明白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江厌更有资格举起屠刀。

只是到底无法迅速接受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或者手里逝去。

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以及形成的三观都不允许他这般做。

江厌唇角的笑意淡了淡。

这个丧尸分明说爱他，会照顾他、会保护他，最后甚至会亲手结束他的生命……世间应当没有任何关系能比两人之间更加亲密！

在他原本的认知里，程临渊应当在任何情境下都毫无犹豫地站在他身边，这样才对！

但事实上好似不是这样。

只是区区几条人命就轻易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这样可不行啊……

思绪电转间，江厌已经改变了预定的计划，他朝程临渊的方向迈了一步，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绽放，危险迷人更胜罂粟，“……那程哥，你帮我杀了他们，好吗？”

程临渊彻底僵住了，喉头像是压了一块沉沉的石头，吐不出任何字眼。

无论是答应，还是拒绝。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气氛自两人相见时第一次如凝固一般。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还是江厌先突然噗嗤一笑。

“哈哈哈……”他唇角上扬，露出一口整齐白牙，黑沉漂亮的眸子几乎要弯成了一条缝儿，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摸过眼角晶莹泪珠，“跟哥你开个玩笑，你方才被吓到的样子太好笑了哈哈哈……”

程临渊猛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不觉得方才江厌是真的在跟他开玩笑，但总归是能暂时逃避一会儿。

“不过呢，咱们还是得往那边走一趟。”江厌表情有些苦恼。

对上程临渊有些不解的目光，他主动解释道：“我需要食物和枪支弹药。”

“食物还是其次的，没有的话可以不要，”少年垂眸，捏了捏自己的腹部，“这儿可都是我们俩的储备粮。”

他忽地想到什么，眼神亮晶晶地看过来，“在这食物匮乏的末日里，咱俩是最不缺食物，最有口福的一人一丧尸了，可真幸运！”

很难描述程临渊此刻的心情——只能说如果他还有起鸡皮疙瘩的功能，此刻早已经遍布全身。

江厌凑过来盯着程临渊僵硬的表情看了会儿，嘟囔道：“看起来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那我说另外一个，我需要枪支弹药，这样我才不至于面对丧尸毫无抵抗之力。”

毫无疑问，程临渊被说服了。

两个理由，他都无法拒绝。

江厌一眼就瞧出程临渊还对先前“杀人”的事情耿耿于怀，于是主动轻笑着提及，“好啦，我们尽量不取人性命，说不定咱们运气好，正好撞见他们被丧尸袭击，命悬一线等咱俩去救呢，到时候各取所需。”

*

程临渊没想到江厌一语成谶。

当江厌领着程临渊找到所谓的救世军藏身楼栋时，他们瞧见了几乎将整个楼栋外地面铺满的肉块堆！

大多数是被类似小型炮弹轰炸的残肢肉块，被用砍刀类似的武器割得身首分离的尸体数量也不在少数，明显经历了一场苦战。

“门是破的，看来是凶多吉少了。”江厌耸耸肩，神色唏嘘。

程临渊侧头看身边的少年。

模样依旧清隽干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只是这一刻，程临渊忽地觉察到这少年并不像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可怜弱小。

能感知到几百米之外的状况，以及眼前按照他随口的一句感慨所发展的事态，都隐隐展现了少年的不平凡。

“程哥，怎么这般看我？”江厌眨了眨眼睛。

程临渊选择不问，先静观其变。

“我们现在进去看看？希望他们还活着。”江厌随手拍了拍自己腿上并不存在的灰，“不是有句古话吗？救人一命胜…”

江厌怎么读过书，像这般有文化的字眼都只是有幸囫囵听过一遍，他思索一会儿，最终得出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后文，“…胜吃七只大鹅嘛？”

一听这话，原本心情微沉的程临渊被逗乐了，他笑着纠正，“小文盲，是胜造七级浮屠。”

江厌眉头一拧，显出些生动的不服气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是吃大鹅比较快——”

“砰——”

最后一个字与弹药出膛的巨响重合。

与此同时，有什么裹挟着寒风而来，再在两人间爆裂开来。

程临渊只觉得头脸被淋了香甜热液，眼睛下意识闭起。

旋即有液体浸入他紧闭的唇缝中，再滑入喉管，化作不知名的力量流至四肢百骸。

内心涌起一股熟悉的渴望。

是血！

江厌的血！

这个认知让程临渊短暂失去思考能力，他猛然睁眼，透过眼前一片血帘看见了少年一点点软倒的身体。

……以及他胸腹间足有拳头大小的空洞。

那里血肉翻飞，大量鲜血裹挟着碎裂的内脏砸在地面上，转眼地上已经暗红一片。

香甜的血液因子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四面八方隐隐有不安躁动的声响渐进。

是附近的丧尸，他们将很快受血液吸引，朝这边聚集而来！

届时又会是一股小规模的丧尸潮！

程临渊将软倒的少年拥入怀中，猛然扭头朝枪响的地方凝视过去。

通过强化的视力让他轻而易举瞧见高楼某层窗户里往外架设的黑色枪支。

与此同时，爆裂响声再次破空而来。

程临渊用生平最快的反应速度抱着怀里的江厌朝前扑去。

被子弹击碎的岩石四散炸开，好几块直接深嵌入程临渊的身体内。

但他无暇去管。

他瞪着身下濒死的少年。

脸色惨白，额前冒汗，眼神涣散，大口大口鲜血从他微启的唇中呛咳而出……

少年的唇轻而艰难地开合， 但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

可程临渊知道他是在喊疼。

那一瞬间，程临渊抓起手边石块，猛然回身，对准枪支的方向，用尽全身力量投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