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脑子登时一片空白，没等他开口安慰，羌枫一把抱住他，将脸埋到肩上，哽咽道：“仙君……”

“大喜的日子，怎么哭丧似的。”云之拍着背哄着：“不哭了不哭了，我不是在呢？”

羌枫眼泪却淌得更凶了，云之肩上都感觉渗透了丝丝润泽。

羌枫呢喃道：“仙君……”

“再哭虎姑婆把你抓去咯。”云之用着哄小孩的语气打趣道。

羌枫果然破涕为笑，正身擦去眼角的泪，嗔怪道：“虎姑婆才不抓我这么大的了。”

云之也用指腹拂去羌枫的泪痕，继续哄道：“不抓不抓。”

羌枫佯怒道：“我才不是小孩了！”

云之继续哄：“嗯嗯，不是小孩。”

“仙君！”

云之看着羌枫这一脸无处辩解的模样，往床上一倒，捧腹笑成了一团。

笑够了，起来将羌枫外衣悉数除去，硬是按到被窝里睡觉，羌枫确实是醉了，按在被子里也不安分，断断续续哭了一整晚。

云之思忖着，他见旁的人喝醉了有暴起打人的，有呼呼大睡的，怎的羌枫喝多了就成个泪人了？

他暗下决心——谁让羌枫喝酒，他就和谁拼命。

翌日，云之还没睡醒，羌枫一醒猛地坐起身，带起一阵风。

云之睁开眼，见羌枫一副茫然的模样，打了个哈欠，“头晕么？酒还没醒？”

“醒……醒了。”

云之将羌枫拽倒回被窝，慢悠悠拍着羌枫胸口，“怎么回事？跟不认识人了一样。”

羌枫一动不动依着云之。

良久，羌枫怔怔然道：“成亲了？”

云之猛地戳了一下羌枫脑门，斥道：“啧，你喝的是酒还是孟婆汤？”

“……不是。就是感觉，有点不真实。”

云之抬腿蹭了蹭道：“那来个真实的？”

羌枫赧然一笑，翻身起来下了床，从容地翻找着衣物，将一叠崭新的水蓝色衣袍放到榻上，扶起云之道：“仙君，晚上有的是时间。”

“好吧。”云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羌枫为他更衣。

云之敞开手臂，时不时瞥见羌枫嘴角压不下的笑意，陡然凑近道：“乐什么呢？”

羌枫给云之系着腰带，笑道：“就是觉得，不愧是我。”

“嗯？”

“能娶到仙君，不愧是我。”

云之挑眉，奉承道：“是啊，不愧是我的小枫。”

羌枫乐开了花。

羌枫掏了掏衣襟，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细绳，绳子绑着一块青玉扳指，他将绳子剪开，郑重地将扳指套到云之拇指上。

巧了，正合适。

“给我做什么？”云之抬手看着这扳指问道。

羌枫颔首：“定情信物。”

云之点点头，欣然收下，然后道：“可是我没什么能送你的啊，这红绳送你？这玉环送你？”

羌枫摇头，“仙君已经把自己送给我了，足够了。而且这些身外之物，我带不走的。”

云之心道羌枫还真是会说话，一句“身外之物”将他的忧愁尽数勾了出来。

羌枫安慰道：“仙君，我还会来找你的。”

……

这句话，羌枫在死前对着哭得快要断肠的云之也说了一遍。

“我还会来找你的。”

他怎么会回来呢，他不会回来了。

回不来了，他的魂魄属于风神官。

一年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真正过去了，只觉得是一眨眼的事。他为羌枫挡了八方邪祟，避了千遭灾厄，可最后三个月凡人突如其来的病痛却令他束手无策。他找遍了所有只会摇头的大夫。

他只能极力缓解羌枫的痛苦，看着羌枫的气息一日更比一日微弱。

好像昨日才欢喜地和羌枫成亲，醉态下的一举一动云之都记得清楚，可今日便只能守着一抔黄土，与冷碑相对。

云之一开始不愿下葬，抱着羌枫的怔愣了好些天，羌父羌母都要来跪下求他了。

他才终于罢手道：“下葬吧。”

羌枫的葬礼因为云之拖了三日，墓碑因为他又一月都未曾立好。

因为他觉得怎么都不够好，这墓碑刻得不够体面。他想要羌枫体面的走。

他其实不想羌枫走。

云之不太会写字，但羌枫的墓碑却刻得很细心，他细心地刻了好几个。

吾夫羌枫之墓。

他问羌父羌母哪一个最好。

其实都一样好，但这个答案不行。

云之觉得，都一样好，就是都不好。

羌父羌母在一模一样的墓碑当中选了一个。

墓地选在羌枫和他一起种的樱桃树旁。

立了碑之后，云之感觉空落落的，之后买了几坛酒守在羌枫坟前，没日没夜的喝。

羌父羌母虽猜到云之不是凡人，见着这一幕也觉得身体总会吃不消。云之是不听劝的。他安慰羌父羌母，小枫是上去当神仙了，可却安慰不了自己。

他发现酒是个好东西。

他喝了七年，在羌枫坟前守了七年，羌父羌母偶尔会来看看，但风神官却从不下来找他。

看来风神官是不记得历劫身的，否则总要下来找他算账。

他孤独悲怆，几欲断肠的七年，将与羌枫在一起的短暂时光翻来覆去地回味。

但这在天界只过了七日而已。

樱桃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正好遮住墓碑所在的地方。硕大的樱桃结了果，果肉被鸟雀啄了个遍，坠落腐烂归于尘土，来年再发新芽。

“小枫……”云之靠着墓碑，高抬起手臂朝前缓缓洒下一碗酒，酒水瞬间浸入土中。

云之闭目靠坐着，樱桃树的叶缝漏下来的光忽然被阴影笼罩，他睁开眼。

只见一紫衣女子撑着一把红伞，就这么冷眼瞧着他。

“哪位？”云之又闭上眼，带着醉意含糊不清地问道。

“我就纳闷，你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一个历劫身。”

云之猛然睁开眼，盯着紫衣女子瞧了许久，问道：“君君？”

“是。”

“你怎么……这么大一只了，你人形已经修完全了。我真是喝醉了。”云之忽然见到故人，还有些不真切。

君君看着他身边的酒壶，冷声道：“别等了。”

云之辩解道：“我没有等。”

“你如果没等，要么回北海，要么回金殿。你是不是觉得，风神官什么都不记得？”

“不然呢？”

君君道：“我告诉你，风神官历劫回去第一件事，是施法封了我们从金殿出来那口井。第二件事，他点了我做地仙。”

云之缄默不语。

君君都要气炸了，云之却依旧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顿时愤愤然道：“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我这副人身，是他强行灌了灵力修成的，将我关在天宫里七日消化灵力，我现在才有机会下来。”

“他不管我，他真的不管我……”云之骤然笑了，“他记得，但他不在乎。他为什么能不在乎呢？我本以为，至少会来打一架的。”

“他现在在西国历劫，做的是丹王世子。你若是还放不下……”

“罢了。他让小枫陪了我这么一遭，两清了。”云之道：“他做他的神仙，我祭我的小枫。”

云之语毕，又是猛灌一口烈酒。

——

君君看着云之这模样觉得很不是滋味，“你若要放下，就好好放下。”

“你别说，还真挺难的。”云之倏然又道：“被小枫搞了这么久，之前他在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总时不时觉得下头不是实心的不舒服。”

君君：“？”你还是别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