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塞北的这场雪，桃叶至今仍旧时常想起。

那是漠北的冬天，北风呼啸，衰草连天。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苍茫和死寂，没有多少生命气息。

天空与大地之间，只有这场雪悄无声息地下着，纷纷扬扬，世界只留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白。

这场雪来得并不突然。

桃叶想象中的的塞北就是这样，有大漠孤烟，有长河落日；有羌笛声声，有飞雪漫漫。

漠北的冬天总是来得很早，早得仿佛不曾经过秋天，不曾有过秋水长天。

于是，雪花也总是在不经意间飘然而下，点洒在荒凉的大地上。

或许是因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逢，不管雪花来得多悠然、多自在，也总是被人们遗忘。

但是，桃叶并未遗忘。

她始终站在那里，看着漫天雪花，浮想联翩。

她想起了前尘往事，想起了聚散得失，想起了世事沧桑。

想着想着，她仿佛离开了冬天，遇见了春江水暖，遇见了荷花满池。

因为这场雪，塞北的冬天竟然有了几分浪漫。

但是这里毕竟不是江南，不是小桥流水。

桃叶所处的地方，仍旧是寒冷的塞北，春风还十分遥远。

雪花再美，也改变不了大地的沉默气质。

于是，整个画面陡然间变得凄寒而萧瑟。

飘入珠帘的雪花，沾湿了艳丽姑娘火红的裙摆，这样的冬天，就算是狐裘锦被，也不能让人觉得温暖。

这里到底是天寒地冻的塞北，雪花虽然轻灵，毕竟不是春雨杏花。

桃叶总在想，如果是在江南的某个小镇，遇见这场雪，推开窗户，看雪花轻轻飞入房间，落在手心里上，那将是怎样的绮丽优美。

可是在那这茫茫的大地上，弓箭冻结，铁衣冻结，大漠冻结，长河冻结。

这是个寂静的世界，所有的生命都沉默不语，没有长空归雁，没有绝地苍狼，只有愁云惨淡，只有飞雪飘零，仿佛连炊烟和时光都已被冻结。

这是桃叶的第三个任务，潜入漠北关太守的家，获取周淮思想要的情报。

她这一去又是两年，离开的时候，她放了一把毁尸灭迹的火。

但是她被发现了，漠北关的侍卫追了她五百里，身上伤痕累累，周淮思的支援一直没有到。

白雪皑皑的树林里，干涸的血迹尽头，是一串步履维艰的脚印。

可能是命运的安排吧，桃叶活了下来，被一个螓首蛾眉的女子所救。

她叫梅子，是村里最厉害的猎户的妹妹。

梅子是他哥哥起的名字，听起来像妹子。

兄妹俩没有父母小小年纪相依为命，因为妹妹叫梅子，所以哥哥就叫梅树。

桃叶的记忆好像被梅子的话语拉回了从前，她笑着，心想：我从前也是叫青梅的。

梅子不就是青梅吗？

许是桃叶把面前的小姑娘当成了儿时的自己，她对梅子无比亲切，细致入微。

直到有一天，梅树说要娶桃叶，桃叶才恍然，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许久了。

她留下银两，回了江南。

在周府的晚上，桃叶总是会在站在窗前，回想银装素裹的塞北。

印象中的塞北，无论是雁声还是风声，无论是羌笛还是琵琶，都会让人黯然销魂。在那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听到这样的声响，总会悲从中来。

塞北的记忆里，温暖太少，寂寥太多；相聚太少，离别太多。

桃叶的离开，很安静，也很简单。

踏马而去，从此了无音信。

山岭迂回，道路曲折，她知道，一别之后，世事茫茫。所以，她无法不伤感。

不管怎样，这场阴差阳错的遇见还是结束了，就像世间所有的离别，纵然有万千不舍也终须各自挥手，转身天涯。

许多事即使经历沧海桑田，也不会改变，比如塞北的风烟，比如人间的聚散。千年以后，那场雪依旧下着，那脚印依旧清晰。

桃叶就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当寂寥被勾起，人也就像远离了人间，再也看不到几点灯火。

她没读过书，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里的情，只能痴痴的望着天上的月亮，傻傻地说一句：“江南没有雪，塞北也没有梅。”

兜兜转转，桃叶已经二十岁了。

现在的她，杀人轻车熟路，再也没有手抖过。

就算男人的手已经撕烂了自己的衣服，她还能够笑意盈盈。

世人把这种事叫做成长，桃叶却觉得这是麻木。

周淮思二十八岁的冬天，周府举家迁往重京。

周淮思年纪轻轻官拜二品，为户部尚书。

大齐的机构是三省六部：三省指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六部指尚书省下属的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每部各辖四司，共为二十四司。

中书省：掌管机要、发布政令；

门下省：侍从皇帝左右、赞导众事、顾问应对，皇帝外出，则侍从参乘；

尚书台省：秘书机关；

吏部：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下设四司：文选清吏司、验封司、稽勋司和考功司；

第2章 进京

户部：掌管户籍财经，掌全国疆土、田地 、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

礼部：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

兵部：掌管选用武官及兵籍、军械、军令等；

刑部：主管全国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的机构；

工部：掌管营造工程事项的机关。

桃叶所杀的漠北太守就一直不同意周淮思上任户部尚书。

愚钝如桃叶也终于猜到周淮思要做的事了。

但是，桃叶只能听话，父母妹妹还在周淮思手里。

这次上京，周淮思也把苏红豆接来了，美名其曰：府上还缺一个掌侍。

可周府的管家，已经任职了三四十年，怎么会管理不好府里的事情呢。

知道内情的桃叶能怎么办呢？

只能保护住妹妹的天真了。

桃叶的第四个任务是潜伏进方府套取情报。

方府的方伦是吏部尚书。

桃叶离开之前语重心长地对红豆说：“一切多加小心。”

红豆是个傻得可爱的小姑娘，她笑嘻嘻的：“姐姐，大人心善，你放心。”

桃叶不知道该怎么对红豆开口，只能宠溺地摸摸她的头。

红豆也并不知道桃叶要去干什么，桃叶说：“出去帮主子办点事儿。”

傻傻的小姑娘，当然相信了。

……

桃叶离开的这段日子里，红豆将周淮思照顾的无微不至。

因着二人相差十岁的年纪，按身份红豆应该叫周淮思为“大人”，按年龄红豆应该叫周淮思为“叔叔”，可偏偏红豆要叫他“哥哥”。

十八岁的小姑娘已经什么都懂了，从前在小渔村里，最俊秀的男子，也不过是李家的小秀才。

可周淮思比那小秀才还要俊美无比。

周淮思的头发如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泽，脸庞光洁白皙，嘴唇优美如樱花，长眉若柳，身如玉树。尤其是眼眸，他的眸子里是淡雅如雾的星光，红豆从没见过这种深邃如不见底的池的眼眸，她一次次沉沦在里面，心甘情愿的溺死在里面。

周淮思最喜欢穿白色的衣袍，在红豆眼里，他是一个芝兰玉树的翩翩君子。

晚上周淮思还在书房，烛火摇晃，红豆端着一碗鸡汤进了周淮思的书房。

周淮思皱着眉用修长的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红豆熟练的放下鸡汤，熟练的走到周淮思身后给他按摩脑袋。

周淮思靠在椅背上，放松下来。

红豆关心的说道：“思哥哥要是太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周淮思轻轻拍着红豆的手：“政务繁忙。”

周淮思靠着什么当上户部尚书的，明眼人一看便知。

故而很多人明里暗里甩了很多繁琐小事给他，然后户部的人也对这个天降的尚书很是不服，所以配合工作也并不积极，皇帝也想看看周淮思的能力，对于下面人的小打小闹也没有多在意。

红豆说道：“我是小女子哪知道政务繁忙不繁忙，我只知道思哥哥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

周淮思笑道：“你最贴心。”

听到这话红豆顿时涨红了脸。

周淮思没有娶妻吗？

他当然娶了。

二十一岁的周淮安娶的是江南书香世家孔家的庶出大小姐孔绿薇。

因为是个庶出女，所以孔绿薇一向不管周淮安的事，更何况周淮安和孔绿薇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美中不足就是，后宅并无妾室，而周淮安和孔绿薇也没有孩子。

所以傻傻的红豆才会认为孔绿薇并没有周淮安的爱，所以她才没有把孔绿薇放在眼里，也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正所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孔绿薇从不争，只爱喝一碗燕窝。

等孔绿薇的贴身丫鬟良儿去小厨房拿燕窝的时候，却被告知没有了。

良儿问小厨房的掌事嬷嬷：“为什么燕窝没有了？你们不知道夫人每天都要喝一碗燕窝吗？”

掌事嬷嬷连连称抱歉：“不好意思啊，良儿姑娘，今天红豆姑娘来说老爷也要喝燕窝，就把燕窝端走了。”

良儿顿时火冒三丈：“她算个什么东西。”于是气呼呼的就回院子告诉了孔绿薇。

孔绿薇思索一番，还是去找了周淮思。

书房里，红豆正在给周淮思磨墨。

周淮思一见孔绿薇来了，略有惊讶：“薇儿怎么来了？”

孔绿薇行完礼坐在周淮思右手边的椅子上问道：“老爷今天可喝了燕窝？”

红豆一听，握着砚的手一紧。

周淮安摇摇头：“并未。”

孔绿薇也看到了红豆的紧张，慢慢开口：“老爷，我是每天都要吃一碗燕窝的，不管燕窝吃多吃少，从来没有断过。今天，良儿去小厨房拿燕窝，小厨房的掌事嬷嬷说今天的燕窝被红豆姑娘拿过来给老爷吃了。于是妾身想问问，老爷吃着是否可口。要是喜欢，妾身就让小厨房每日炖两盅。”

周淮安听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懂，他见孔绿薇也并没有要闹脾气的架势，缓声说道：“夫人既然爱吃燕窝，我前两日得了一只血燕，晚上命小厨房炖了，晚上我去夫人院子里用膳。”

孔绿薇点点头行了礼就要走：“妾身就不耽误老爷处理公务了。”

等孔绿薇走后，红豆连忙跪下，哭得梨花带雨：“思哥哥，我错了。”

周淮思扶起娇弱的美人：“下次有这种事提前和我说。”

红豆重重的点头，笑意轻轻，晶莹剔透的眼泪在嫩白的下巴上停留：“好。”

周淮思没有责备，没有循循善诱，他袒护了红豆的做法，并为她收好了尾。

这不是一个良好的解决办法，周淮思的所作所为最后却害了自己和别人。

……

三月的一天周淮思正在午睡，铁风慌慌张张进来：“主子！”

周淮思的午睡很浅，他没有睁开眼睛，慢慢开口：“怎么了？”

“桃叶被发现了！”

“什么？”周淮思兀的睁开眼，看着铁风，“怎么回事？”

“桃叶在方府争宠，被正室杖责，身上的陈年疤痕露了出来，被方伦发现了。”

“现在怎么样？”

“桃叶跑了。”

“跑到哪去了？”

“京郊，被韩王所救，现在人已经在韩王府了。咱们要不要……”杀之以绝后患。

“人皮面具掉下来了吗？”

“没有。”

“你带几个人去，假死，把桃叶带回来。”

铁风行礼：“是。”然后出了门。

四月初，桃叶算是捡回了半条命，她跪在周淮思面前：“奴婢有错，还请主子责罚。”

周淮思在练字，他开口：“好好休息，你是我手下最锋利的刀。”

桃叶眼含热泪：“是！奴婢决不辜负主子期望。”

……

五月，韩王上门，花园里，他一眼就看上了抱着小兔子的红豆。

红豆身穿一身白衣，因为周淮思的缘故，红豆也喜欢穿白色衣裙，她的容貌美艳还带着几分清雅。

十九岁的小姑娘正是亭亭玉立。

韩王对周淮思说自己对红豆一见钟情，愿意娶红豆为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