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时间越久，池柚对学校的景象记忆越模糊。

最清楚的，是记忆中陈谢年那双黑色的瞳仁，亮如黑曜石。

红色的跑道在夜色下空旷静谧，竟有一丝萧条。两人在操场外围往教学楼的方向绕，透过铁栅栏看黑漆漆的教学楼楼道。

大概是家教使然，陈谢年的性格始终如坚韧的竹子，从不改变自己的处事态度。现在的他和以前一样，无论是独处还是在人多的场合，都很自在。

这种自在，是眼里看不到他人的独来独往，非必要不开口，非必要不社交。

就像此刻，两人静静地压马路，在学校外面重游母校，没有说话。

池柚意外发现，四年过去，她依旧习惯这种安静。

刚认识陈谢年的时候，池柚特别受不了这种沉默。

受池岚女士的熏陶，池柚从小就是爱热闹的性格，哪里人多往哪里钻，最喜欢出风头，上课举手最积极，下课也和同学们扎堆玩。

自从和陈谢年同桌后，池柚便感觉到了诡异的安静。

陈谢年上课闷头做笔记，看书，下了课也依旧默不作声地做题，偶尔起身到走廊，也是安安静静地看看远处的绿植休息。

池柚原本就是被他这张脸迷惑得和他同桌，没想到这厮却是这种闷葫芦的性格，而且平日里面无表情，眼神也冷淡。

高冷得池柚无从下手。

高三开学一个月后，池柚对陈谢年的好感跌到冰点，一度和陆卓柠吐槽，想趁月考后换同桌。

两人挤在陆卓柠卧室的书桌前，假装看书，闲聊着少女心事。

陆卓柠听了嗤嗤地笑：“都说了帅哥很无聊的，你看我哥，长得帅吧，大渣男一个，三天两头换女朋友。”

门被敲了两下，紧接着传来陆卓然不悦的吐槽声：“注意你的言辞，陆卓柠！”

陆卓柠耸肩，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他扒门板偷听咱们呢。”

陆卓然在浮城航大读大二，平日里周末便回家。

池柚和他也熟络，轻笑一声，清脆的声音嚷道：“然哥，卓柠说你魅力无限，女孩子都喜欢你。”

“我可没有这么说！”陆卓柠恼羞成怒吼。

门被推开，陆卓然端着水果盘进来，勾着唇角吊儿郎当地笑：“是吗，陆卓柠狗嘴里还能吐出这么美的话。这些女孩子里面包括你们吗？”

他语气玩笑似的，眼神划过池柚，没等她回答，就将果盘递到陆卓柠手里，转身长腿一迈，快步离开了陆卓柠的房间，挥挥手：“做完作业带你们去吃泰国菜。”

“好耶！”两个女孩儿立刻被美食勾引，忘了刚才陆卓然的问题。

周末结束，进入月考考试周。池柚自认为发挥不错，教室里熙熙攘攘，对答案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谢年靠在椅子上，双手抬起举着一本晦涩难懂的C语言教材，面无表情地一目十行，飞快翻页。

他腰杆始终挺拔，双眸淡漠地看着文字，嘴唇紧抿，明明是吵闹的教室，却像坐在名贵的豪车里，睥睨着窗外一切渺小事物。

池柚舔舔上唇，紧张地问：“跟你对答案？”

她没有对答案的习惯，只是没话找话。

陈谢年眨了眨眼，微阖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密密的阴影。

池柚以为他不会回答，却见他放下书，侧脸看她，表情古波不惊问：“哪题？”

“呃……数学选择题倒数第二题？”池柚随口说了道自己都忘了的题号。

陈谢年没有半秒迟疑回答：“C。”

池柚一怔，问：“那物理的最后一道大题最后一小题呢？”

“离子的质量是14。”陈谢年举起书，眼睛盯着一行行代码，随口回答。

池柚又随即问了其他科目的不同题号，只是随口报题号，根本不记得内容，陈谢年都能飞快报出答案。

她忍不住问：“你是把卷子都背下来了？”

陈谢年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微微蹙眉，疑惑地看池柚，反问：“难道不是做一遍就记住了？”

“难道是吗？”池柚瞪大眼。

她隐约开始相信陈谢年是天才的传言，并认为这是个书呆子类的天才，无趣古怪。

周五，月考出了成绩，老师将成绩单和排名表投影在讲台上，让同学们自行寻找自己的名字。

教室里传来鬼哭狼嚎和兴奋的欢呼声。

池柚趴在桌上，揉着酸胀的小腹，身体虚软无力，她抬眼有气无力地瞄了眼投影上的排名。

第一眼没找到自己的名字，倒是一眼看到了高居榜首的名字——陈谢年，高三第一名。

全科加起来只扣了18分。

是人吗？

池柚难以置信地瞪着身边还在看书的男生。

下午体育课，池柚喝了热水感觉身体舒服了一些，和几个同学一起打羽毛球混双。

另一边的篮球场上，不停有欢呼声响起。池柚忍不住分神望过去，看见一个灵动如豹的身影，挺拔修长，一双手像有磁性似的，让篮球紧跟着他的手掌。

他高高一跃而起，滞空了半秒，球精准落入蓝框，双脚稳稳落地，跟腱线条修长漂亮。

池柚看得出神，身边有男生喊她名字，她没反应过来，一颗羽毛球砸在了脑门上。

“看什么呢！”陆卓柠在对面喊她，“打球啊！”

池柚慌忙点头，捡起球开始发球。

一颗心脏扑通跳得飞快，浑身滚烫，手颤抖着，球发了三次都三不沾，没发成功，还是队友看不过去，捡起来自己发球。

她的视线里一颗羽毛球缓缓起飞，耳边却是篮球嗙嗙落地的撞击声，心脏有力地跳动，满脑子都是那个问题——那是陈谢年？

那个书呆子陈谢年？

中场休息，池柚体力不济，站到一旁休息，时不时偷眼看篮球场上的动静。

瞄了几眼，池柚才发现，篮球场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陈谢年的踪影了。

大概是回教室看书了吧？

池柚莫名怅然，说不清这种情绪是失落还是惋惜，她想再看陈谢年打球。

小腹越来越酸，池柚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来例假了，尴尬地埋头快步往卫生间走去。

路过拐角时，一个人却突然蹿出，挡住她的去路。

个高腿长，五官隽秀，是陈谢年。

他手里提着一只黑色塑料袋，垂眼看着池柚，问：“带东西了吗？”

池柚没明白他的问题，疑惑地歪了歪头，

陈谢年视线下移，池柚恍然大悟，脸一下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那就是没有了。

陈谢年了然，把手里的塑料袋塞进池柚手里：“没拆封。”

池柚打开袋子往里看，赫然是一包日用卫生巾。陈谢年不可能用到这东西，只能是他刚才跑去买的，怪不得消失在篮球场上。

他一个男生跑去超市买女生的卫生用品，该多尴尬羞愧啊。池柚心脏砰砰直跳。

耳朵红得滴血，池柚浑身都羞得滚烫，闷声说了声谢谢，羞愧又尴尬往卫生间走去。

手腕忽的被他握住，掌心温热，像通了电似的，池柚四肢百骸都泛开细密的麻。

她扭头看陈谢年，就见他脱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塞到自己手里，挑眉道：“围着腰。”

简简单单地三个字，让池柚一下意识到了什么。一定是校服裤子染上了。

她抓紧陈谢年那件大了两码的校服，红晕蔓延到了脖颈，逃也似的跑去了卫生间。

她没想到，书呆子似的陈谢年居然心思这么细腻。

那晚到了半夜三更，池柚也没睡着，脑海里不停重现白天的场景，心想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想到了后半夜，她才反思，会不会其实是自己喜欢他呢？

毕竟陈谢年长得……真好看啊！

后来池柚最后也没有换同桌。

家长会上，虽然陈谢年的家长并没有出现。

但陈谢年年级第一的名头太响亮，池岚女士得知池柚的同桌是这等学神，美滋滋地和班主任强调自己女儿绝对不要换位置。

近朱者赤，近天才者聪明。

而池柚觉得，陈谢年其实不闷也不书呆子。

陆卓柠问她为什么。

她神秘地笑：“他这么聪明，其实什么都懂，只是性格使然，懒得应付罢了。”

直到现在，池柚才明白，因为身居高位，才有资格懒得应付。

就像现在这样，懒得应付周围巴结的人，于是找了她这个前女友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