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图，上面是李木从未见过的画法。

图上有大块儿的绿色和灰色，穿插着淡蓝色的小块和细线，以及一些横七竖八、弯弯曲曲的细长留白，而顺着这些留白，有一条很粗的蓝线，上面还标着白色的箭头，从灰色区域中的一个绿点开始，一直指到绿色区域中的一个红点。

“这是……地图？”李木不确定地问。

“嗯！”卫灵儿点头：“一张我们那里才有的导航地图！”

“你怎知一定是你们那里才有？”李木下意识地就想反驳：“或许，我们这里，恰好也有人喜欢这样画地图呢？”

卫灵儿指着地图左下角的一个十字形靶心问他：“这个，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木摇头。

卫灵儿耐心地解释：“这是个指示方向的图标，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是我们那里画地图统一用的方向指示。”

“我们这里，也、也有这样指向的地图啊……”李木不甘心地辩解着。

“可这上面的符号你能看懂么？”卫灵儿指着十字四端旁的奇怪符号说：“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英语，N就代表北，S是南，W是西，E是东。”

“或、或许……”李木顽强地争辩着：“我们这里，大梁之外，也、也有人会英语呢？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那这个呢？”卫灵儿指着十字靶心旁边的一个蓝色图形，那是一个形似小兽爪印的图腾：“你要是能在你们这儿找到这个东西，我真的可以把脑袋削给你！”

“啊？”李木头一回见她拿命下赌，被惊到了。

就见女孩儿无比确定地说：“这个叫百度，是我们那儿一家大公司的logo，一千年以后才建立的公司，你们这里怎么可能有？而他们家做的百度地图，就是长得这个样子！”

李木没话讲了。

良久，他弱弱地问：“这张图……说明了什么？”

“这张图摆明了是要我去这里，”卫灵儿指着图上那个红点说：“这个红点，就代表着导航的终点。”

李木皱眉：“那里有什么？一定要去么？”

卫灵儿指着红点旁的几个符号问：“你知道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么？”

迎向李木不解的目光，女孩儿用很轻的嗓音，却无比清晰地说：“Home，翻译成中文，意思是……家！”

李木心中大震！她她她，她是要……离开么？

压下不受控的慌乱，他无措地结巴着：“一、一定要这么着急吗？你、你要不要等卫大人和林小姐都回来了，再、再从长计议？”

“我也想啊，可是……”卫灵儿有些郁闷地指着那个红点旁的另一串符号说：“这四个字母，ASAP，意思是，尽可能的快……”

握了握拳，李木硬着头皮说：“仅凭着一张来历不明的地图就如此定论，也太过草率了吧？万一只是个巧合呢？”

“不可能！哪儿来这么多巧合？”卫灵儿从脖子上拽出那个流云寺买来的福坠，急急地解释着：“你还记得这个福坠么？这福坠上不仅有我的名字，还有……还有我前世一个朋友的名字，更关键的是下面这行小字！你们这里都习惯从上往下、从右往左读书，可你知道吗？我们那里就是从左往右，一行一行地横着读！‘厚得安得，为特佛觅’，字面上看确实毫无意义，但如果从谐音上换成英语，hold and wait for me，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嘛？”

李木看着这个越来越激动的女孩儿，心思沉重地摇了摇头。

卫灵儿红着眼，一字一顿：“意思就是，拿着这个东西，等我！”

李木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所以，这才是她一直将这个福坠像宝贝一样贴身带着的原因？不只是因为上面有乐天的名字，不止是个所谓的念想？而是因为，这就是乐天给她的信物，一个可以接她回家的、实实在在的信物！

所以，她一直在等着回家，等着离开这里，对么？

“可如果……”李木咬牙挣扎着：“如果这只是一个圈套呢？如果有危险呢？”

“那我也要去，必须去！”卫灵儿毫不犹豫地坚决道：“就算是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顿了顿，她缓缓地垂下头，似是自言自语般轻声呢喃：“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儿，什么都不对劲儿。莫名其妙地重生在司马如兰的身体里不对劲儿，前世里临死前的记忆不对劲儿，我梦到的黑雾和那些奇怪的人不对劲儿，我在学医和学武上的所谓天赋也不对劲儿。我总觉得，我似乎是忘了一些不该忘的东西，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我前世死得太仓促，仓促得感觉不真实。我怎么可能那么蠢得直接往家跑？还偏偏恰好就能找到回家的黑车？宿舍阿姨每天都会查房，辅导员每天都会视频点名，怎么可能随便放我出校园？我又怎么可能，临死都不知道小雪他们的状况？我们明明是每天都会视频聊天的闺蜜啊！我怎么可能，只知道爸妈感染瘟疫住了院，却连个他们在医院里的影像都没印象？理论上，他们住院的第一天，我就应该跟他们视频啊！怎么会，只有一个被通知的莫名结果，却连一丁半点儿的过程和细节都记不起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一脸，卫灵儿不受控地抽噎着：“我真的，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李木无声地看着她，心底早已化成了一片汪洋。

上一次见她这样哭，还是在徽州城外，扎彩带送花神的树下。那女孩儿吟唱着哀婉的曲子，哭成了个泪人，就如今晚这般，伤心欲绝，凄然无助。

李木似乎终于听懂了她吟出的那些唱词：

……

明媚鲜妍能几时

一朝漂泊难寻觅

……

尔今死去侬收葬

未卜侬身何日丧

……

天尽头

何处有香丘

……

一朝春尽红颜老

花落人亡两不知

……

那一天，她也是想到了前世的亲人和朋友，想到了那个不受控的仓促终结，才会如此伤心，如此不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