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之时。

皇后娘娘枯坐在三十二道菜前，眸中最后一点光彩在若梦的一句，“皇上去了延福宫用晚膳”中彻底灭掉。

“吃饭吧。”皇后娘娘兀自拿起筷子，染雨赶忙上前伺候。

“娘娘，”若梦开口宽慰，“池嫔这一病便是半个月，皇上去她宫中陪她用顿晚膳也是正常。今儿是十五，皇上一定会来陪娘娘的。”

皇后娘娘小口吃着可口的饭菜，“他来与不来，我都习惯了。总归也只有初一十五才来本宫这虚坐，倒不如不来。”

“娘娘，慎言。”若梦上前接过染雨布菜的筷子，又对染雨说道，“你去小厨房盯着那道红枣桂圆莲子羹，娘娘晚膳后要喝的。”

染雨领命退下。

皇后娘娘放下手中的筷子，“我总觉得，当初该听了父亲的话，莫要嫁给他。深宫寂寥，我倒像个怨妇一般。”

若梦也放下筷子，走到皇后娘娘身后为她捶肩，“娘娘母仪天下是天注定的，娘娘只是最近太累了。”

是吗。

皇后娘娘垂眸看着自己手指上长长的金护甲。当年嫁与他一年有多，才知他早已心有所属，自个能入她眼，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丞相嫡长女。

她复执起筷子，既然他只图自己风光的身份，自己也就只图这风光的后位。既然他让自己尝了蚀骨的痛，她也要一一还给他。

这样才算一报还一报。

若梦看着皇后娘娘又肯吃东西，便只顾着为皇后娘娘布菜。她终究不若如烟聪慧，可以时刻注意到娘娘内心变化。

延福宫。

满歌虚弱地坐在圆桌前，看着眼前三十二道菜，若不是皇上要来此处用晚膳，她也见不得如此大的阵仗。

东方宇盛亲自夹了一些肉沫茄子到她碗中，“你消瘦不少，该好好吃饭才是。”

满歌点点头，乖巧地吃下那一点肉沫茄子，“臣妾遵命。”

东方宇盛瞧着她难受的样子，眸中闪过心疼的神色。说到底也只是刚及笄不久（及笄十四岁）的小女孩，若真的如钦天监监正所言，她倒是因着她自己的一腔诚挚而受了无妄之灾。

他按着规制将肚子填了个七分饱，中间时不时给满歌夹去一些他觉得好吃的菜，满歌像是沉溺在他的爱惜之中，将那些菜一一吃下。

而她自己面前的饭和粥羹却是一口未用。

东方宇盛自觉已经吃够，便将筷子放下。满歌也是放下筷子，扶着桌子边缘就要站起来。

“呕……”

突然发出的声音让伺候在一旁的若思与言辞睁大眼睛。只见满歌扶着自己的胸口，将吃下去的食物尽数吐出，唇色愈发白皙，抓住言辞的那只手显得衣袖硕大无比。

“池嫔，你如何了？”东方宇盛上前扶住满歌的肩膀，眸中带有担心。

他绕到满歌背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平日里便是这样，吃一顿吐一顿的吗？”

满歌摇摇头，声音略有沙哑，“不是，许是今日多吃……咳咳咳咳咳——”

满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体愈发佝偻，佝偻到东方宇盛都要扶不住她。

若思慌忙上前扶住满歌的手臂，又拿过满歌的手帕给满歌捂着嘴巴，才开口向东方宇盛解释，“平日里娘娘都是只用一些饭和粥羹，不曾呕吐。许是今日多用了些菜，才会如此。”

东方宇盛看向桌子上那一口未用的饭和粥羹，正想说什么，却听见“噗”的一声和众宫女胡乱喊着的“娘娘，娘娘……”

满歌吐血了。

鲜红的血斑驳在地上，腥气慢悠悠地进入东方宇盛的鼻孔。

满歌深深呼吸，胸膛起伏。她眼角带泪，气若游丝，“皇上……”

东方宇盛上前抱住她，任由她晕倒自己怀中，忽略慌乱的一众宫女，大步走向东配殿，将满歌放在了榻上。

若思快步跟上东方宇盛，眼泪不断地流，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王忠心，去请院判来，去！”

王忠心领命规矩转身，然后小跑着走向太医院。而言辞与钱福厚也是在去太医院的路上。

不多时，言辞与钱福厚一左一右拖着太医院院判杨太医进了延福宫内殿，而王公公则是小跑着跟在二人身后，手上还提着杨太医的药箱。

杨太医走进寝宫，刚刚抹去额头上的虚汗，又看见东方宇盛正焦急地坐在床前，便要跪下。

东方宇盛略微打量了一番脚步轻盈的言辞。

“莫要跪了，”东方宇盛沉声开口，“上来瞧瞧池嫔。”

杨太医又是一抹虚汗，拱手行了个礼才走上去为满歌把脉。

良久，杨太医皱着眉让若思为满歌换一只手。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杨太医又细细问起满歌今日的饮食和身体表现出的症状。

随后，自然是“大不敬”的施针。

“皇上恕罪，老臣，并未发现池嫔娘娘的脉象和身体有何不妥之处。只是脉象有些虚弱，想来是近来进食太少之故。”

杨太医跪在东方宇盛跟前，恭敬回答道。

东方宇盛看向杨太医，眸子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可池嫔晚膳后呕吐且吐血，这该如何解释？”

杨太医将头垂得更低，“请恕老臣不才，诊不出娘娘有何不妥之处，臣……”

“罢了，”东方宇盛打断杨太医的话，“你下去罢，为池嫔开几方开胃的方子过来便可。”

“臣告退。”杨太医赶忙行礼起身，提着药箱“跑”得飞快。

言辞抿着嘴巴站在一旁，而若思还是眼眶红红的，却也是一言不发。

东方宇盛心中想着钦天监说过的每一句话，手指拂过满歌额前碎发，一时间寝宫中竟然安静异常。

“王忠心，朕今晚留下来陪池嫔。”

“啊？呃……哎……诶。”王忠心先是抬头要提醒，又触碰到东方宇盛漆黑的眸子，赶紧低头应下。

“若思姑姑，言辞姑娘，走吧。”王忠心小声唤了若思二人，随后三人皆出了寝宫，候在正殿之外。

满歌突然吐血晕倒和东方宇盛留在延福宫过夜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

凤仪宫中的皇后娘娘无声地流着眼泪。自己早就猜到是这样。戳人心窝之事，还是他更胜一筹，做得更顺手。

而寿华宫中，刘嬷嬷为太后娘娘点起了新领的凤髓香。太后娘娘撑着脑袋，不对此事作任何发言。

于她而言，满歌得东方宇盛怜惜，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