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加勒比海侠风云
作者:秋霜雪 | 分类:历史 | 字数:113.9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125章 重复劳动
在所有阿尔弗雷德曾经待过的职业场所中,伦敦塔要算是朴素和单调的那一种。比起富丽堂皇的牙买加总督府,或者烟火气息浓厚的淑女号厨房,这儿的每一块石砖都显得富有深意。大体上来讲,伦敦塔的历史、规模以及其功能性的含义,均给阿尔一种“伟大”的错觉,令他心里踌躇,怀疑自己是否可以胜任岗位。他担心做不好手头的工作而被上司责骂,亦或者言行举止有不周到的地方,这是令每一个上班族都感到头疼的小问题。是伦敦塔的厚重将其放大的。
于是,在这天清晨,紧张的阿尔便来到了伦敦塔,他不依靠询问,而是自己摸索地形,找到了档案室的方位——那是深处伦敦塔建筑群中心的一座独立的楼阁,档案室位于地下一层。这里原本是因地势下陷而产生的空间,但在做了防水处理后,已变得很适合储存重要文件。阿尔踩着心跳的节拍,匆匆赶赴上任。
档案室的空间很大,与其他房间一样,石墙内由木材搭建了框架,形成了真正的墙壁,墙上和地上都铺有金边红毯,门口是几张办公桌,其中一张上堆满了文件。一个老官员正坐在那里忙着做着记录,他的身边有一辆小推车,那上面应该是今早新运来准备归档的资料。
阿尔有些诧异,他自觉已经来得很早,却不曾想,有些人已经将工作与人生混为一谈。毕竟,伦敦塔不能仅仅靠纨绔子弟来运作。又或者说,正是因为有太多游手好闲之徒,那些良善之人才不得不更加尽力地投入工作。
办公桌的右边,是一排排长长的书柜,上面堆满了五颜六色的文档,书籍被分门别类,打理一新,一些不死心的蜘蛛还指望在角落中牵线搭桥、编织梦想,可等到下午,老官员便会亲手毁灭它们的梦想。
说不定,巴德老爷渴望的东西,就在这些书目之中。
阿尔弗雷德找了张空桌子,还未坐定下来,便迎来了体制生涯的第一次打击。
“你这穿的……什么玩意?”老官员皱着眉头质问道,看起来心情很是不好。
“长袍啊……”阿尔弗雷德随口回答道。他立刻就后悔了,有时候,面对上级的刁难,忍耐与顺服才是上佳的选择。而这档案室的官员,显然正因彻夜的工作而情绪恶劣,面对阿尔的态度,他那难看的脸上又添了一抹铁青的颜色。
“长袍?我问你,你怎么不穿统一定制的制服?”
“抱歉。”阿尔赶紧低头认错。“我以为……大家的制服都是自己准备的。”
他突然想起,昨天那位给他们带路的清洁工,是曾说过什么拿制服之类的事情。
“你以为?你是说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国王吗?你凭什么以为所有人都会不谋而合地选择同样款式的衣服?你凭什么以为我是个霸道的偏执狂?”
“不不不,我不认为您是什么霸道的偏执狂……”阿尔解释道,顿时感到冷汗直流。偏执?不至于,至少阿尔还不了解对方,但是暴躁是一定的。老官员大概是自己一个人待太久了,他脑中出现的对话,甚至不需要阿尔这个真人去张口驱动。
暴躁的老官员瞪着阿尔片刻,突然想起来之前那个嘲讽自己的家伙已经被调离了,便冷哼了一声,命令阿尔即刻去领取制服。
“倒霉,这家伙是吃火药了吧!”阿尔嘟囔着,又小跑着寻找物资部,领取了自己的制服。
马卡斯先生有没有吃火药,这除了他谁都不清楚,但事实上,他的脾气真如那保存良好的黑火药一样,一点就着。结果便是,这位兢兢业业干了三十多年的老职员,至今仍身居底层,独自背负着极重的工作压力。他经常抱怨,甚至到其他部门去吵闹,要求有人分担他的工作,伦敦塔总管肖恩大人虽然也曾调过几个人来帮他的忙,可没有一个人能忍受与他共事一个礼拜的。之后,他便又到各个部门去吵闹要人,形成了一个滑稽的循环,这也是伦敦塔中的无数闹剧之一。
与对待之前的数任同事一样,马卡斯先生并不打算给阿尔弗雷德好脸色看。相反,人事部将这么一个愣头青丢到他的身边,让他感到自己受到了嘲弄。他需要真正有能力做好工作的人,而不是来增加职场履历或体验工作的富家公子哥。阿尔弗雷德给他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那一身品质上乘的长袍,在他看来就是富家子弟炫耀家产、区别他人、体现优越的物件,无论怎么看都令他感到作呕。而当阿尔穿着整洁的制服回来的时候,他又觉得这家伙木讷愚笨,只会按照上司的命令行事,以后肯定难以独当一面。
总而言之,尽管马卡斯对其他人也不太友善,但对阿尔弗雷德,他可真是没有一丁点的好印象。就如同一见钟情的两人会认定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马卡斯对阿尔的不满,也几乎赶上一见钟情那种固执的程度了。
阿尔战战兢兢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没到两分钟就被马卡斯喊了起来。
第125章 重复劳动
“去,按时间顺序整理1703年的文件档案。”老长官如是说。
“如果做完了,我可以休息吗?”阿尔问道。他心里只想赶紧去调查巴德老爷交代的事情,却没有考虑自己的问题是多么大逆不道。天真的阿尔弗雷德,即使还没有蠢到去抓老虎的尾巴,可一旦这老虎披上一张蹩脚的驴皮,他大概还真会过去送了命。
“休息?”这种词汇,在马卡斯心里,与“提早下班”或“揍你一顿”的恼人程度相当,使得他本已铁青的脸颊开始胀成一种紫红色的可怕形态。
“才刚开始工作就吵着要休息?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你这么奇葩的家伙!你给我听好了,该死的小畜生,你如果做完了这些工作,就接着做1704年的,再做1705年的,慢慢做,做到你像我这么老为止!”
“我没有吵着要休息!”阿尔不满地回嘴道。
“你当我聋吗?给我闭上嘴赶紧干活!”马卡斯吼道,唾液星子四处飞溅,。
阿尔气恼地转过头,开始整理那叠到天花板上的文件,心想这老头也许不聋,但绝对是瞎了眼了,他辛劳了大半辈子,难道就没看到与他同一栋楼里的沃尔特每天都在打牌?就算是横向对比,他也应该知道,档案室的工作量实在是不值当他那点微博的薪水。
阿尔不想在浪费时间与这家伙争吵,虽然只是逢场作戏,他还是希望能两手兼顾,至少还是将1704年的文件整理完了,再悄悄调查巴德老爷交代的事吧。
至此,阿尔弗雷德的职场生涯正式开始。他搬起长梯,爬到高处,小心地从文件山的顶端取下一份卷宗,细心地在纸上记录下来并整齐地放入书架。
又过了一会,阿尔就完全上手,整理文件的速度加快了不少。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就像巴德老爷说的,随便从大街上拽一个识字的家伙,都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可问题就在于,越是简单的重复劳动,往往越有大量的人力需求,而对于人手严重不足的档案室来说,阿尔的工作量几乎可以撑起半边天了。他从没想过短短一年里会有这么多的会议文件需要归档,更不用说那堆积如山的项目计划、预算报表、工作总结等。五分钟,他粗略计算了一下,这算快的了,一份文件就算整理完毕了,而他大概还剩下……一千份文件需要整理,天知道这些混吃等死的家伙,每天都在忙些什么事,而把档案的归类拖延了十余年之久。
于是,阿尔从早上一直忙碌到中午,可那耸立的文件山好像完全没有变矮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阿尔弗雷德怀疑自己看了太多的文件,眼睛都花了,他甩了甩头,恰好看到文山的另一边,马卡斯也跨在长梯上,将一些新的卷宗放到文山的顶端。
“你在干什么?”阿尔颤抖地指着马卡斯,愤怒地问道。
马卡斯惊得楞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臭小子,你才是在干什么?叫那么大声吓唬谁啊?”
“我是说,你干嘛还把新的文件叠到这里来?你这样我不永远做不完吗?”
“呵呵,小子,你真的以为一年份的文件卷宗就这一点儿?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为什么已经到了1716年吗,可我还得处理十几年前那些老到发霉的臭文件!”
阿尔喘着粗气,瞪着他的上司。马卡斯那满是皱纹的面部,此时因为愤怒而抽搐着,他嘴唇上的胡髭根根直竖,就像一只受惊的老猫,警惕又不怀好意地回瞪着惊扰他的罪魁祸首。
“难道……我是说,马卡斯先生,难道你每天都得做这些事?”
“哼,人们只道我马卡斯性情古怪,蛮不讲理,却从不看看是谁替他们承担了巨量的工作!不,他们不理解这工作的意义,老实说,我也不理解,但他们也不动动脑子想想,每一次上头派人来检查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的时候,是谁替他们擦的屁股,是谁替他们担的责任!”
马卡斯捂住胸口,使劲喘着粗气。刚才的激动伤害了他的心脏,他已经年近六十,早已不复当年之勇,现在与一个青年人较真,那可真是难为自己了。阿尔弗雷德有些愧疚,虽然马卡斯以严苛暴躁而闻名于伦敦塔,但他的话却让人感觉他才是受尽压迫的一方,对他而言,这工作毫无意义,却越积越多、永无止境,在这里干上几年,任谁都会变成暴徒吧。
“我在这干了四十年了,小子。”马卡斯锤了锤胸口,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四十年,我每天在太阳还没升起便来到这里,直到月亮都嫌困顿才离去。四十年啊,我整理这些毫无意义的卷宗,把每一次大会的重要讲话描红记录,归档各个部门那些勾心斗角的预算提案,还有一任又一任的长官们那些夸夸其谈的指示。没错,我就是这样,辛辛苦苦干了四十年,却没有任何功劳,反而还落下了十年的工作债要偿还!你以为一年份的文件就只有这些吗,小子,我告诉你,等我把那一年的全部文件整理出来,可够你干到猴年马月去呢!”
“怎么会这样!”阿尔弗雷德不甘地嚷道。“肖恩大人不是派过人来帮你吗,被你赶走的那些,记得吗?”
“哼,你会派有本事的人来干枯燥的事吗?”马卡斯白了他一眼,说道。“说到底,档案室的工作本来就枯燥、无聊,而且毫无用处,你做了又如何,不做也没损失什么。只是上头坚持要求,还隔三差五就来检查,这里的工作才能勉强开展……再说了,伦敦塔没一个有用的人,都是一群混吃等死的蠢货,要他们接手这些玩意,那只能是添乱,我呸!”
“仅仅只是整理个文档而已,就算来的人再怎么不堪,也不可能干不好啊!”
“仅仅?整理文档?”马卡斯粗声粗气地吼道,语气中夹杂着难以置信与愤愤不平。
“我告诉你,小子,这活复杂得很,可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从文件的归档,到找总管讨要签字,每一个细小的步骤都蕴含着大大的智慧,你懂吗?你根本不懂,所以给我闭上嘴,好好干活。”
“我既然不懂,那你就教我呗!”阿尔回复道。“在我看来,这就是一起简单的工作,任谁都可以胜任,可你偏要说它复杂,那你倒是告诉我,他复杂在哪,省得我哪里做错了,又要挨你的骂!”
“我可没有时间教育新人,你应该找人事部那些家伙,是他们让你来的,怪不得我!不懂?那就自己体会!体会不到?那就活该被骂!”
阿尔叹了口气,对马卡斯的愧疚之情已经消散了八成。很多时候,心高气傲的人往往能够鹤立鸡群,成就一番大事业,但如果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依然保持过量的优越感,那只会惹人厌恶、受人讥笑,这无异于自掘坟墓。马卡斯硬要把自己的事业说得无比复杂和伟大,以此苛责他人,这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扭曲了他的人生,令他活得十分艰辛。马卡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固然值得尊敬,但如果他能够端正心态,不迁怒他人,并且稍微懂得一点尊重和鼓励下属的手段,那他的负担定会减少,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追赶历史问题的窘境了。
阿尔再次决定,不再与这偏执的老人纠缠不清,还是闭上嘴,好好做事就好了,至于巴德老爷提到的劳伦斯的事迹,也只好趁有机会的时候再偷偷调查了。
然而,还没等他定下神来,新的问题便接踵而至。午饭过后,阿尔弗雷德郑重表态,自己一定努力工作,不再抱怨,也不再大呼小叫吓唬人,但马卡斯却一点都没有放松对他的监视。相反,他似乎比之前更加关注阿尔弗雷德,只要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停下,或者那因陈旧文件被拿起而扬起的灰尘稍微减少一些,马卡斯便会从文山的另一头窜出来,对着他一顿数落。这样一直到了下午,阿尔依然没有机会离开那高高的1703年文山。他双腿发麻,两手打颤,不知道已经记录了多少档案。
天色逐渐泛黄,阿尔弗雷德的首日工作就要结束了。这时候,档案室传来了一阵轻快的敲门声。阿尔抬起疲惫的头颅,略带期待地看着马卡斯打开了门。
“你好,先生,在下是多米尼克·威尔森,来找我的儿子,阿尔。”巴德老爷你欢快的声音传到阿尔弗雷德耳中,紧接着,他杵着拐杖,捋着八字小胡子,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