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是儿子，我家是女儿那能一样吗！”乔卫东嚷嚷着，一仰头喝完了一杯清酒。

居酒屋里，方圆与乔卫东喝酒，方圆才喝了几口，乔卫东已经灌下四五杯，脸上浮起红晕。

“慢点，慢点。”方圆说道。

“你说我和她妈都在京城，她怎么老想着去南方呢？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事儿呢？看着她难受的样子，我是真心疼。她吃饭的时候还强装着平静，不想让我们看出来，她又太懂事儿了！”

乔卫东说得颠三倒四，方圆想了想才明白，说道：“我听明白了，人英子不愿让你们伤心是懂事儿，有理想的学校就是不懂事儿，这凭什么？你怎么还欺负你女儿啊？”

乔卫东说道：“可为什么要去南方呢？我这些年的打拼不都得交给她嘛！”

“是你这么说我可不同意，英子又是学习又是体育又是模样的，傲视群雄，人家瞧得起你这一摊子吗？”

“嘿嘿！”乔卫东傻呵呵地一笑，“说的也是。”

但他旋即反应过来：“不接也得接！而且去了南京，不再我们俩身边，怎么能放心的下！”

“哎乔卫东，你不是一直吹嘘当年走南闯北吗，怎么到你女儿出去上个学就不行了？双标啊！”

“那能一样吗？我有能力！”

“英子就没有能力了？她还比不过你？去上个学都不行？”方圆反问道。

乔卫东辩驳不了，只能再和他碰杯：“喝！”

方圆喝了一口，放下酒杯，对老友重拳出击：“我看你就是单纯舍不得女儿，什么不放心，说得冠冕堂皇，狗屁！你这就是自私！”

“你、你不懂！英子从初中就不在我身边了，宋倩防我跟防什么似的，每隔一段时间见面，就发现英子长大了一点，但这都与我无关！你知道这什么感受吗？我还想着她上了大学在大学边买个房子住下呢。”说着乔卫东委屈得快要哭了。

方圆安慰道：“你看，英子在京城你一个月也就见几次，去了南京，你一个月跑两趟不就行了，交通多方便啊，没什么区别的！”

乔卫东睁着醉眼，说道：“有点道理，不过，即使我同意了，宋倩她也不会同意的，英子是她心头肉。”

方圆摇摇头，却是不管乔卫东清官难断的家务事，喝光杯子里的酒，得放下杯子，起身说道：“行了，不陪你喝了，孩子快下晚自习了，文洁又被宋老师拉走了，我得回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记得把账结了。”

乔卫东愣愣地看着桌子，目光呆呆的，像个傻子。

......

“过了几个周，天气越来越炎热，姥姥只有一架老旧的风扇，还会发出嗡嗡的噪声，我开始想家了，从来没有离开他们那么久，但他们只有零星几个电话打过来，我特别特别害怕失去他们。”

陆佰认真听着，却听见乔英子忽然问他：“你知道什么西瓜最甜吗？”

他问道：“什么瓜？”

乔英子说道：“井里的西瓜。晚上屋里特别闷热，要把两边的窗打开，我们去天井乘凉，这时候姥姥会从井里捞出冰了一天的西瓜，切成一瓣一瓣，红红绿绿，码在白色瓷盘里，又冰又脆又甜。她说这是姥爷三十年前打的井，我妈就是喝着这口井水长大。”

“我们在天井里铺一层白色的肥料袋子，再铺一层凉席，凉席上放着枕头，旁边点着艾蒿不让蚊虫过来，我俩手里各自摇着一把蒲扇，半卧着凉风习习，看天上的星星。”

“我姥姥会给我讲星星的故事。”

“天上的织女和地上的牛郎被王母分隔在银河两岸，到了每年的七月七，喜鹊飞上夜空，搭起一座桥，跨越银河，织女牛郎在鹊桥上相会。”

“我知道这个故事，背词给她听：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还有北斗七星，对应这七个星君，贪狼巨门文曲禄存，他们下凡惩恶扬善。而荧惑星被认为是凶星，能影响世间的战乱和灾难，还有人说上面住着神仙。”

“而且姥姥是退休的中学老师，所以不仅会讲故事。她告诉我，由于地球的岁差运动，牛郎星和织女星在夜空中的位置会随时间变化，在农历七月初七之夜，当月亮升起时，牛郎星和织女星会出现在银河两侧，看起来像是相望而立。这时候，如果有一群喜鹊飞过银河，在月光下形成一道暗影，就像是一座桥梁，连接了牛郎和织女。”

“而牛郎星和织女星其实是两颗恒星，他们比太阳都要大，只是距离我们十分遥远，而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更是遥远，十几光年，而光年，是光走一年的距离。”

“我问她，光年有多远？”

“姥姥说光年特别特别特别远，比我坐最快的飞机飞十年还要远得远。”

“我问她难道比永远还要远吗？她说永远比十光年百光年都要远，远得多得多，就像是生与死距离，是连光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在被子里哭了，因为妈妈说她永远不会原谅爸爸，而姥姥轻轻地抚着我的背。”

陆佰入神地看着少女的侧脸，夜风吹动了她的发梢，面容憔悴而美丽，他升起一股怜惜之意，原来所向披靡的乔英子也有那么脆弱的时刻。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妈终于来接我了，姥姥想让我们再住几天，她可能想和她的女儿聊聊，但我在这里呆了两个月急着回家，就嚷嚷着走了。回去之后，他们坐在一起，问我同意不同意他们离婚。我已想清楚了，如果想分开，即使王母也没有办法，所以我说好吧，他们就说离婚之后还是我的爸爸妈妈。”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姥姥。在一天晚上她将外面的柴火整整齐齐地搬进屋里，躺在炕上等待第二天的大雨。大雨如期而至，而她睡着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我再回去的时候，天井里架起了白色的帷幔，空气里全是鞭炮爆炸和冥纸燃烧的气味，晚上的天气已经非常凉爽，不需要纳凉了，我一个人站在天井里，看见帷幔里亮着电灯，透出朦朦的白光，香火从帷幔的缝隙中飘出来升向夜空。”

“人死之后会变成星星吗？”

“我想是不可能的。”

“那天晚上我数遍了天上的星星，没有找到属于姥姥的那颗。”

“她去了比十光年还要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