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器虽然明天就要去拜访自己的‘二号岳父’，但觉得身份差距在此，也不必刻意讨好，没有提前做太多准备，一直专心看着近期莫九千收集整理的一些信息。

程不器手上此时拿的，是当下长安城内，逐渐清晰起来的两位皇子夺嫡的情报。

太子李焱生母是前德淑皇后，在李焱十三岁那年病逝，皇帝随后又迎娶了金陵柳氏嫡次女，也就是当今的皇后柳南雁，继其长姐柳嘉媛之位为后。

柳茹玉的父亲大将军柳谢出自金陵柳氏，她的祖父与当今皇后柳南雁的祖父是亲兄弟，只因当年在家族中备受排挤，加之祖产争夺被陷害，愤而出走金陵，才有了长安柳氏。

虽然多年来金陵柳氏与长安柳氏少有来往，但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两家血浓于水，柳谢身居大将军高位，理所当然是支持太子李焱的第一后盾。

陆家二老中，陆文桢总领朝政，位居当朝一品宰相，乃是文官之首，与柳谢并列为文武之首。陆文毅则以治学为业，两兄弟受夫子思想影响深远，是朝中拥护嫡长子李焱继位的首脑。

有朝中文武两班之首拥护，更有柳氏这第一大外戚家族为后盾，李焱的太子之位看似坚不可摧，但现实却并非如此。

程不器仔细分析之下，才明白当下太子在朝堂夺嫡之中不占优势的原因。

近年来皇帝多次以政绩不佳、玩忽职守、年迈当退为理由，逐渐将朝中六部主官替换了大半。

当下六部之首，只有陆家老大，也就是陆怀民的父亲陆伯峦这位户部尚书，以及柳茹玉大哥柳如龙代任的兵部尚书，是支持太子李焱的。

至于礼部尚书董魁，以及吏部、刑部和工部，四部之首都已明确是三皇子李宣的人，都是皇帝亲自扶持，从李宣的支持者中挑选出的官员任职。

除此之外，御史台四名御史大夫也是李宣心腹担任，虽然没有外戚支持，这位三皇子依然能够和太子李焱不相上下。

程不器看着这些关乎朝廷争斗的情报，心中颇有感慨。

皇帝仍然是那个多疑的皇帝，就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不信任。

面对宽厚仁爱为名的太子李焱，依然保有强烈的戒备，以至于扶持一个没有母系宗族力量支持的三皇子来与他相争，用以平衡朝堂两派力量。

若是没有皇帝的明确支持，李宣想要在朝中积攒如此大的人脉与力量，几乎是痴心妄想。

但程不器想在心中，并不简单地以为皇帝只是忌惮太子，而是真有废嫡立庶的心思。

皇帝李承安当年也不是最被看好的皇位继承人，只是早早迎娶了金陵柳氏的长女柳嘉媛，在得到了柳氏外戚的支持之后，才一举夺得皇位。

虽然荣登九五之尊，但李承安心中更多的是担忧乃至忌惮。

一个世家大族的力量，竟然能够影响到皇位的继承，那要是想造反，是不是也很容易？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李承安继位之后，柳氏荣耀万丈，在朝中的势力更是水涨船高，自己早年多次政见、主张，竟都要受制于一个宗族大家，这何等荒谬？

直到皇后柳嘉媛病逝，柳氏在宫中突然失了势，这些年才逐渐沉沦下来，但即是如此，皇帝最后还是迫于压力，娶了柳嘉媛的小妹柳南雁继位为后。

只是柳南雁初次入宫之时还只有十四岁，尚为年少无知的少女，皇帝趁机宠幸出生于陇西的同姓妃子李南泛，两年之内就升其为一品皇贵妃，在后宫中与柳南雁互为制衡，与前朝两位皇子相争的局势相应和。

程不器大致能够猜到皇帝的心思，他也许不想自己的继任者，将来走自己的老路，一登基就要受到外戚势力的控制，那样的大周天下，坐的并不安稳。

但皇帝更不敢明目张胆废长立幼、废嫡立庶，这不仅会被天下人议论，朝中百官反对，更有可能的是直接迫使太子逼宫篡位，以柳氏加上太尉府顾氏的力量，这样的事并不荒唐。

所以皇帝多年来缓慢谋划，逐渐扶持三皇子与太子相争，同时为李宣安插多位重臣任职于六部以及朝中要职，使得当下本来并无太为突出才华的李宣，能够在朝中与太子一较高下。

程不器一点一点地梳理着这些朝中六部、双龙夺嫡的信息。

虽然自己身份特殊，不该插入也无心掺和进朝堂之中，但想到柳茹玉毕竟是柳氏出身，当今皇后如今更是自己的一号美丽姐姐，那太子好歹也算是自己的半个姨侄，该帮的时候也得帮。

......

梁青关回京之后，当先就是入宫面圣做述职工作，两个时辰之后才回到自家府邸。

在楚地待了四个月，梁青关每时每刻都在想念自家院子中的一草一木，还有两个女儿。

此时好不容易能够休息片刻，享受难得的安静，索性一律回绝了来访的同僚。

梁艺双假装以在家陪梁青关为由，在城防营请了一天的休沐，一大早就翘首以盼地望着府外。

梁辛夷在外遮头掩面，在家中总算褪去了斗笠面纱，与妹妹一起伺候、陪伴父亲梁青关。

“咦？姐，你额头上的红斑...怎么变成桃花了？”

梁艺双观察细致，发现了梁辛夷额头上的变化，忙用手捧着她的脑袋仔细观看。

“这朵桃花的刺绣，还真好看，谁给你纹的？”

梁艺双大眼扑闪，盯着梁辛夷，反倒让她有些心慌。

总不能对自家妹妹说，这是你认识的那位程家少将军，拔了自己的钗子，骑在自己身上描的样？

梁辛夷慌忙回避，生怕被妹妹问出什么根脚。

梁青关看着两姐妹打闹，心中难得地安稳，躺在院中躺椅上，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

“启禀大小姐、二小姐，门外有人拜访，来人自称威王府的少将军程不器。”

梁辛夷听见程不器的名字，脸色顿时一变：

“他来做什么？不见，轰回去。”

梁辛夷想起程不器对自己的百般调戏，心中就怒火万丈，自己如今还有一个重要的把柄落在他的手中，见了他的面怕是要拔剑相向。

梁艺双一时急切，立时拦住禀报的下人：

“见见见，将程少将军领到正厅奉茶，我们立刻过去。”

“妹妹你...”

梁辛夷还想拦住梁艺双，被她白了一眼，跑到了梁青关身旁：

“爹爹，你看姐姐，人家程少将军什么身份，怎么能随意轰走，咱们快去前厅接客，不然怠慢了人家，说不定就要被戴一个不重威王府的帽子。”

梁青关还只是刚刚弄清楚来人是谁，梁艺双与梁辛夷一冷一热的态度，就将他看的一团迷糊。

梁青关何等人？只是再仔细看了看两个女儿截然不同的态度，再结合两人的性格，立时大致猜到了她们的小心思，心中一时郁闷、纠结。

“要说程家世子身世地位都不错，年龄也相当，只是这怎么同时缠上了两姐妹？”

梁青关心中一时没有好气，脸色阴沉地领着两姐妹往前厅而去。

“哟，梁...梁伯父，晚辈见礼。”

程不器收起性子，一时显得十分郑重。

“少将军有礼，请坐。”

梁青关不喜不怒，面色淡然，心中却百般滋味，尤其是看见程不器没有像往日见面时一样，带着一副黑铁面具，反而露出俊俏异常的真面容，更加担忧自己两个女儿都让他迷住了心魂。

“不知少将军大驾光临，是有何要事？”

梁青关不想与程不器多闲扯，只想尽早将他打发走，开门见山直问来由。

“无事无事，只是辛夷姑娘两次助我脱险，还未上门拜谢，今日特意登门拜访罢了。”

此话一出，梁青关脸色登时一变，立时便明白过来。

程不器已经知道了梁辛夷的真实身份，或者说知道了代号‘巽五’的铁鹰卫天阶指挥使，就是梁府长女梁辛夷。

梁青关差点惊讶地从太师椅上站起身，但强压心神镇定自若：

“少将军说笑了，辛夷不过是深居简出的弱女子，如何能助你脱险？”

程不器看着事实摆在眼前还想打马虎眼的梁青关，心里不是很高兴，不过看在他是‘双重岳父’的份儿上，继续笑脸嘻嘻：

“您说笑了，在我第一次入京时，城门处与狄鹏相斗，以及后来追剿狄鹏，以梅花刺打伤青元剑仙李元霞的，不正是这位梁大小姐？这可是她亲自摘下面纱露出真容，向我坦白真身的。”

梁辛夷的身份一开始就被莫九千查了出来，后续是程不器耍流氓似地夺了她的斗笠面纱，当然不是她自己取下的。

梁辛夷看着说瞎话从不脸红的程不器，心中只恨不能堵上他的嘴。

梁青关自然也不会信程不器所说，是梁辛夷自己坦陈身份，毕竟自家女儿自己了解，只是看着程不器此时满面笑容，猜不出他意欲何为。

铁鹰卫自梁青关以外，所有高阶指挥使必须对外隐藏真实身份，这是铁鹰卫的第一铁律。

此时却被最近在长安城内议论纷纷的程家世子，道明了梁辛夷的身份，梁青关脸色自然不好看，照例自己的宝贝女儿是少不了一顿责罚，但毕竟又是心头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程不器看得出梁青关心中的为难。

“威王府内女眷众多，安全难有保障，今日威王府程不器特意上门拜访，恳请梁总指挥使施以援手，借我一两个女性高手，梁总指挥鉴于威王府安危为大，特意公开梁府大小姐身份，以铁鹰卫天阶指挥使之职，前往威王府维持后院安危，您看怎样？”

程不器已经为梁青关提供了详细的解题过程，就看他抄不抄最后的答案。

梁青关此时不知道程不器究竟打什么主意，犹豫不决。

程不器觉得还是需要从关键点突破，问题出在梁辛夷身上，索性又开口：

“如果辛夷姑娘不方便，那就请亦双姑娘也可。”

梁辛夷当即脸色一变，明白他是赤裸裸拿妹妹威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