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葵在思索一件事。

公孙昂问她会不会是第四个人，是想问她要不要他信任她，还是想问她是不是想死。

信任可以，死，她是不愿的。

就在商葵揣摩公孙昂的心意时，公孙昂却倏地嗤笑着摇头，那一脸看淡的样子，似乎是已经知道了商葵的答案。

“早知你是一个薄情寡义的女人，我就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他笑不达眼底地转动着轮椅回了身，视线穿过密林远眺那远处天际线的霞光。

“我本以为在这种时候，你会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以获得我的信任，却没想到你这女人，连撒谎骗一骗我，都不愿意。”

又是这似曾相识的话。

与商阙相似的脸，连说得话都是如此雷同。

公孙昂的语气充满了讥讽，商葵默不作声的上前，推着他继续向前。

许久之后，商葵才幽幽地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当然希望你可以信任我。”

大约是商葵方才的沉默已经足以让公孙昂失望，此刻听到她的表态，公孙昂十分地不屑。

他侧头看向商葵那把住轮椅的手，目光微冷。

“你我认识以来，你对我始终有所隐瞒，我想知道的问题，你也总是含糊其辞，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信任你？”

“……”

公孙昂虽与商阙一样，同为望云的魂器，但性格和处事作风却是大相径庭。

他看人看事更为老练，戒备心更强，目的性也更为明确，他想知道的事，但凡还有一丝半点的疑虑，都会始终保持怀疑。

故而，即使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公孙昂也没有再追问自己和商阙的关系，不再打听她到底因何目的而来，也并不表示他已经不在意了。

如果她还是按照和商阙的相处方式，套用在公孙昂的身上，只怕，依旧是毫无进展。

也许是因为提起了旧事，公孙昂难得有心情和她坦诚布公。

错过了，就再难有机会。

反省结束，商葵猛地停了下来，接着果断的走到了公孙昂的面前蹲下/身，与之平视。

这个举动似乎让公孙昂很排斥，他身体僵硬的靠在椅背上，当即低斥出声。

“你做什么？走开！”

但商葵却是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直直的看了过去，目光诚挚而恳切。

“我那日抱你，以及现在放低身子与你说话，不是出于同情，而是我觉得有必要，不想耽误时间。”

公孙昂闻言，面上瞬间浮起一抹仓惶。

他是残疾，是不完整的，其他人对他的小心翼翼和百般迁就，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强者对于弱者的怜悯。

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习惯去接受，不会表现出自己的在意与介怀。

可唯独这个女人，商葵。

唯独她，不能同情他。

公孙昂没想到自己那包裹紧密的自尊心，竟然这般轻松地就被商葵看穿。

两人四目相交，商葵那澄净的眼眸中，映着他那张带着些无措的脸。

商葵握紧了他的手，以不容公孙昂闪躲的气势，平静而坚决的道：“你心里清楚，我不会伤害你，所以你不需要试探我。”

“……”

商葵抿唇快速的思忖了一下，接着道：“你有什么疑问，今日问清楚，我若是无法回答，也不会骗你。”

公孙昂呆愣地看着商葵的脸，又迟疑地看向彼此交握的手。

商葵的手，温度很低。

但他的心，却好像被一团火焰笼罩。

暖意从那双手，延伸到了四肢百骸，心底那严丝合缝的壁垒，似乎也被烘烤得隙开了一条缝。

静谧良久，公孙昂终于轻启薄唇。

“我总是梦见你，呼唤商阙的名字。”

他缓缓地抬眼，深深地看着商葵：“我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商葵悠长的吐息，淡淡地道：“有关系，但我不能细说。”

只需要这一个问题，公孙昂就可以确认，商葵的确是打算在今天与他交心。

公孙昂点了点头：“所以你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商阙，才来到我身边的。”

“是。”

“你这样保护我，即使被我出卖，也毫无芥蒂，也是因为他。”

商葵垂眼沉思，而后果断的否认：“不是。”

公孙昂看了她好一会儿，蓦的笑了，那笑容有些怅然，却也十分欣慰。

“你要我回报什么？”

他所经历的一切都让他仍旧不敢相信，这世间会有人能无所求的付出。

商葵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公孙昂的胸膛之上。

“你的心。”

※

商葵带人使用缩地术，虽说有些损耗法力，却也能让她和公孙昂尽快与六扇门的人汇合。

她还是很小心，不会长时间使用这样的高阶术法，以免被人捕捉到魔气。

在和六扇门的人汇合后，大队人马快速返京。

公孙昂要先去向人界的皇帝回禀彻查地下拍卖场的结果，而后还要因为私事前往东海。

时间对他来说，很是紧迫。

商葵还是和之前一样，每日跟在公孙昂的身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但其实，自从两人在蜀山脚下把事说开了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了些微妙变化变化。

那日归途中，公孙昂问了一些商葵和商阙的事。

彼时，他大多时候都只是安静地听着，即使商葵保留了有关望云的内容，他也并不追问。

只是若有所思的倾听着。

而后，公孙昂就不再阴阳怪气的试探，也很少再颐指气使的使唤商葵。

两人同处一室时，也大多不怎么交谈，公孙昂忙公事，商葵打坐。

偶尔视线交汇，他也只是温柔一笑。

他的身边向来不缺人手，不再对商葵过于防备后，也不会去哪儿都带着她了。

对此，商葵一开始认为这是一个好的趋势，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逐渐觉得不对劲起来。

虽然他们二人相处得不错，可这不也还是没有进展么？

商葵盘膝坐在六扇门正堂的屋顶上，双手揣在袖中，望着各处院里忙忙碌碌的差役。

公孙昂近来似乎是有些忙，每日都往宫里跑，坐屋顶上发呆成了闲得慌的商葵常做的事。

她想：难道真要等到去了东海后才有转机么？

也不知是不是上苍也感受到了商葵的苦恼，天降机缘——

六扇门大门外一个差役突然连跪带爬的冲了进来。

商葵的视线跟着他，看他一路穿过前厅，奔过回廊，又直接冲到了她的院里。

“商姑娘！”

他跑得满头大汗，不断急呼商葵，到了房中没见到人，更是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商葵这才缓慢起身，几个纵跃落倏地到了他面前。

“你找我？”

那差役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立马单膝跪下揖手道：“商姑娘，大事不好了，指挥使被扣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