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沙漠浩浩渺渺，蒸腾着热浪，两匹骆驼正慢悠悠的在起起伏伏的沙包上走着。

坐在前面那匹骆驼上的商葵脸上蒙着一层白纱遮挡沙土，正在专心研究地图。

她不时抬起头来左右环顾，一边嘀嘀咕咕：“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虽是这样念着，但即便是她即使看懂了地图，也分不清楚方向。

遇从之的脸上也蒙着一层黑纱，露出来的那双眼中噙着无奈的笑意。

他提醒道：“按照当初来时的路程，再过两日就能走出大漠了。”他指了指右边的方向：“那边。”

遇从之的声音听着有些没精打采的，引得商葵回头看他：“你不舒服？”

遇从之垂下眼摇了摇头：“有些累。”

“那我们休息。”

遇从之默了默，估算着这几日的路程。

他想，那和望云有关的姑娘即使伤得再重，此时也应该回到仙界了。

于是，遇从之点头应了下来。

商葵从骆驼上一跃而下，动作麻利的从行囊里掏出简易的帐篷，三两下就在骆驼身躯的背风处支了起来。

而后又快步走到遇从之这匹身边，眼巴巴地仰视着他，张开双臂：“来。”

遇从之默默地看着断了一只手的商葵做着这一切，一时百感交集。

也许连商葵自己都不知道，她身上有一种能让人产生依赖的特质。

商阙也好，公孙昂也罢，都是在这种特质的吸引下，一步一步的深陷了进去。

如今，他也是如此。

商葵接住了遇从之，立刻就察觉到他状态不对。

遇从之几乎完全没有用力，将身体重量全部交给了她，落地后甚至还有些踉跄。

商葵木着脸，扶着遇从之来到帐篷下安坐，不等他说话，就先一步的径直扯去了他的黑色面纱。

果然，脸色极其差，嘴唇如同缺了好几天的水一样，泛白而干裂。

商葵眉心跳了跳，握住遇从之的手腕。

从脉象上看，遇从之的身体不止没问题，而且很健康，心脏的跳动坚实有力，气息也十分平缓。

明显和他外在的表现相悖。

商葵摘下面纱，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遇从之那隐隐透着些无奈的眼睛。

“现在我问你的话，你要正面回答我。”

遇从之笑出了声，调侃道：“你这个样子会让我以为，要是我不回答，你便会揍我。”

“……”

遇从之是个逆来顺受的好性子，跟他说话重一些都会显得是在欺负他。

商葵无语应对。

反观遇从之，却已经是就地一躺，把头枕在了商葵的腿上。

他闭上眼，毫无血色的脸上满是惬意。

他语气轻松的说：“我受伤了。”

商葵双瞳微睁：“何处？”说着便要去检查遇从之的身体。

但遇从之拉住了商葵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依旧是那优哉游哉的模样。

他睁开眼，笑不达眼底的轻声呢喃：“我把它给你，好不好？”

明明商葵很难感觉到他人的情绪，但此刻她却从遇从之眼里看出了某种决心。

商葵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猛地凝滞了一瞬。

她认真的说：“不好。我不想要。你伤在何处？”语气有些急促。

“商葵。”

“我看看你的伤。”

“商葵，商葵！你听我说。”

遇从之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让她转移话题。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事，是我们无法掌控的，一如我的命数。待望云的力量消失，就是我生命的终结。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到了这一刻，即使商葵不知道遇从之为何会受伤，却也已经意识到了严重性。

她短促的呼吸着，略显无措的左顾右盼，似乎是想找什么东西，又像是在找什么人。

遇从之从未见过商葵这个样子。

尽管依旧是面无表情，眼中却充满了慌乱和无助。

想必商葵也无法理解自己的反应。

与其说她在寻找什么，不如说，她是在下意识的回避可能发生的事。

“商葵，你看看我……”

遇从之吃力的撑坐起来，伸手捧住商葵的脸，强行让她把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

“你看着我，别怕。”

但商葵的眼神依旧躲闪，嘴里喃喃自语：“视肉……视肉在魔界，我可以去拿。”

遇从之看得心疼不已，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他一把抱住商葵，用尽全力的紧拥着她，温声安抚：“别怕，好商葵，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天衍宗，天衍宗可以救你。”

“别怕，商葵……”

天色忽然变暗，常年烈日当空的大漠上忽然乌云密布，狂风骤起，刮得这帐篷呼呼作响，没一会儿便被吹倒散开。

呼啸的风声里，夹杂着两人的耳语。

已然精神恍惚的商葵依稀听得遇从之不断的诉说，提醒。

通过商阙和公孙昂的过去，他早已明白，不管他做出怎样的努力，结果，都是不会变的。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做点什么，让自己这一段生命有意义一些呢？

这么多年来，遇从之虽无法修习天衍宗的术法，却一刻也没放下对本心的修行。

接纳，包容，理解。

再加上公孙昂曾经服下过视肉，改变了遇从之的体质，受得皮肉伤总是能很快康复。

到现在，他能确信自己的心脏，商葵是可以用的。

所以，遇从之没有说谎，他的确是一直在期待商葵的出现，也一直在等待死亡的降临。

好将自己的心送给她。

他以第三人的视角，看过了她与商阙以及公孙昂经历的一切，对这个虽然无心，却极力求存的女子产生了悲悯与同情。

可当他切身的和商葵朝夕相处后，这样的悲悯与同情，也逐渐变成了无法自拔的情意。

他把脸埋在商葵的发丝里，藏起了眼泪，贪婪而又眷恋落下一个吻。

商葵也终于看见了遇从之身后的血迹，鲜血浸湿了衣衫，晕染出巴掌大的血痕。

而这样大的伤口，此前竟没有一点征兆。

果真是如同遇从之所说的，他的命，全靠望云的力量在维持。

那现在会暴露出来，也就是遇从之，真的，撑不下去了……吧。

商葵想，也许是风沙迷了眼，才让她的眼睛这般酸涩。

她抑制不住自己眼睛的难受，也抑制不住自己胸口里越来越重的巨石，只能不断的强调可能有用的方法。

“或者去仙界，仙界应该有法子。”

遇从之的意识逐渐模糊，声音也低了下去。

“这是我存在过的唯一证明……商葵，让它陪着你，去阅览这三山五岳，经历这大千世界的风雨吧……商葵，你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

“惟愿你永不受制于人，自由，如风……”

随着这最后的话音戛然而止，那紧紧环抱的双臂倏地松开，无力的垂了下去。

徒留眉心乍显的仙印金光四溢，将两人笼罩在其间。

“怦。”

“怦，怦。”

“怦，怦，怦……”

商葵那失焦的眼瞳忽然浮起一抹流光，一息之间就盈满了泪水。

——“你以后去哪里，同我说一声……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即使你是因为望云才来到我身边，我也依然喜欢你……庆幸遇见你……”

——“若有一日，你能将心给我，我便把我的心给你，毫无保留的。”

——“你可以试着，把心给我吗？可以留下来吗？”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我腿脚不好，你要走得慢一些……”

——“这是一个承诺，不能轻许的。”

——“你不用一直充当保护者，偶尔，也可以让别人保护你。”

——“你不相信我，我可以帮你的。”

——“即使还会长出来，你也还是会疼的，商葵。”

——“商葵。”

——“商葵……”

……

泪水模糊了商葵的双眼，她大张着嘴，却吸不进一口气。

只能搂着遇从之逐渐失去温热的身体，痛苦地从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响……

那一幕幕，分明是商葵已知的事实，但随着那些清晰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那突然从胸腔里汹涌喷薄而来的疼痛，简直让她痛不欲生。

眼见着遇从之的身体在金光消散后逐渐化为了尘烟，商葵更是疼得肝肠寸断，泪流满面。

“啊——！！”

商葵仰天悲鸣，哭喊撕心裂肺，被风沙裹挟着飘至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