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原本是在清河县混日子的。

确实是混，没个正经营生，二十多岁的武二郎，还是靠着哥哥养活着。

然后每天游手好闲不说，还喜欢惹是生非，打架斗殴是常态，整个一不良青年。

打了人，出了事，还需要哥哥去给人赔礼道歉。

所以号称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对武松来说，那是如兄如父，唯一的家人。

也是这人间太岁神的封印呃枷锁。

曾经有个说法，说如果穿越到正在找潘金莲报仇的武松身上，看到我见犹怜还被扒光了的大美女，还能下得去手吗？

有个回答是这样的，如果是魂穿，看到记忆中武大郎对自己的好，潘金莲就是长成天仙也会死的非常惨~

所以王烨看着眼前的武松，大概是懂得。

他既懂武松不想埋没了一身本事的无奈，也懂武松不想投身绿林的坚持~

当一个人能懂你的时候，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也就自然而然了。

一见如故，一眼万年。

武松现在只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就是世上除了哥哥之外最好的人。

当然除了武松，其他人对王烨的感观也很好。

王烨是很会聊天的，哪怕原本不会的，这么久的历练，也让王烨能在酒宴上如鱼得水。

而且酒桌嘛，聊天大部分也不需要动脑子，更多的实际上比拼一个人的宽度而不是厚度。

在所有话题上，王烨都能接住，并且发表出自己的看法，自然就让人高看不止一眼。

既可以聊海上的趣闻，也能聊乡村八卦，也能聊聊济州岛百姓的各种趣事，甚至自嘲的糗事，比如错把高粱认成粟~

而且很有眼色，一桌上所有人都能照顾到，为人也谦和有礼，有这个结果自然也就正常了。

聊的开心，柴进又极挽留，王烨一行今日留宿。

柴大官人是个懂事得，眼瞅着王烨拉拢大将，自然是给二人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你身体上本有些不适，又喝了许多酒，无碍吧？”王烨问道。

武松能喝，爱喝，人又实诚，今日可是喝了不少酒。

“小人身子骨强健，无碍的。”武松拱手道。

“莫要逞强，若是不适一定要说，还有不要自称小人，你须是顶天立地的好汉。”王烨道。

“蹉跎半生，一事无成，哪里是好汉了？”武松叹气道。

“这话可是不该在一个山贼头领面前说，容易误会。我若是顺势忽悠，说两句大丈夫当提三尺剑，快意江湖，你怎么接话？万一架不住脸，投身绿林，不白瞎了清白之身？”王烨笑道。

说这话的时候，不笑不合适。

笑着说，这就是玩笑，而不是试探。

“若是寨主不嫌弃武松鲁莽，俺也可以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武松拱手躬身。

王烨赶紧扶住，武松想拜，却发现竟然拜不下去，一时是真惊住了。

这寨主不是书生吗？怎么这么大的力气？

“二哥现在是一时看我顺眼，又自小受了许多苦，尝尽人间冷暖。所以一时热血上头，有些冲动了，一天是认不清一个人的。”王烨摇头，难得郑重。

“有些人，认识一天便已是足够了。”武松道，只这一声二哥，便已经让武松铭感五内了。

而且武松与人相处，自然有自己的逻辑。

简单来说，就是首先凭感觉，然后再慢慢去认识，而王烨对自己真心实意的尊重和亲近，武松感觉到了。

“你跟我做了贼，可曾想过你哥哥如何？”王烨道。

虽然喊着二哥，但武松在王烨面前更像个弟弟。

“这···”想起哥哥，武松不言语了。

“如今朝廷正在招安梁山，等招安事成，你再上山，顺便接着你哥哥到梁山治下过日子。”王烨道。

武松张口欲言，这样俺武松成什么人了？！

“二哥也莫要拒绝，你今年二十四，又不是十四岁，哪能为了面子就真的担下这么大的风险？”

“这般作为，不是好汉!”武松急了。

“在我看来，你兄长那样的才是好汉。”

武松一愣，在自己心中自家大哥自然顶好的，只是跟好汉···

“只要为人子，能孝顺父母；为人父，能抚养幼子；为人兄，能有爱兄弟；把养自己的送走，把该养的人养大，便已经是顶顶的好汉了~”

“你大哥把你拉扯大可是不容易~”

所谓养儿方知父母恩，做了人父亲，才知道父母的难~

武松沉默，依稀记得，爹娘走的早，哥哥挑着扁担，一头放着炊饼，一头放着自己，走街串巷的，为了给自己求口吃的，作揖磕头的事情也做过~

倒是自己，虚度光阴，仗着手段高明，整日惹是生非，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就是在这柴家庄~

自己这般脾气，也极为不妥当的~

“所以等招安成了，你来梁山做个都头，然后把你哥哥也接过来，有你照应，你哥哥也不会被人欺负~”王烨轻声道。

“俺须做···做不好都头~”武松不自信，很不自信。

“他们都说我看人准，我看人准不准的不好说，不过我看到二哥第一眼，就觉得特别适合做都头。”

“无论是济州岛，还是开城，如今都没个像样的都头管着，许多事情都凑合着过，二哥过来正好帮我一把。”

“所以这对二哥来说不是照顾，是二哥人才了得，所以帮衬于我。”

如果这话说的不是那么情真意切，是会给人一种感觉，就是我在施恩于你。

而王烨不一样，有一说一，是武松人才难得，就是人才难得。

“承蒙寨主看重，松铭感于心！”武松拱手道。

或许自己真适合做都头，人家也确实需要自己这么一个人才，只是~

这天下人才多了，如果所有人才都能找到合适的位置，也就不会那么多人愿意为了知遇之恩以命相报了。

王烨想了想，到底是没把他哥娶了个漂亮媳妇的事情跟他说~

这事情本来就麻烦，无论是洗白潘金莲，还是说武大郎什么情况，他俩在一起，悲剧的概率非常大。

只是王烨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等一步看一步吧~

次日，七月二十。

王烨起了个大早，赵元奴虽然长开了，但是舟车劳顿，到底是不能多折腾，所以王烨起的很早。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带着李天锡走出院落的王烨发现，门口已经有个人了。

而且这个人，王烨应该还认识，只是完全不明白怎么会出现在这~

“董平？”王烨问道。

眼前的男人，胡子拉碴，衣衫褴褛，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那个风流万户候对上···

“正是小人~”来人正是董平。

王烨是真愣住了，实在不明白：

第一，这人是怎么沦落成这个样子的？

第二，为啥在自己门口？

“程太守被朝廷问责，然后从东平府免官，你几次从梁山战场上逃命，最后杳无音讯，怎么混到现在这个地步的？”王烨问道。

曾经的敌人过得惨，人生一大喜事！

实际上对东平府程太守还有这董平，王烨多少还是知道点的。

董平在跟梁山作战的时候两次兵败，第一次没有问责，第二次从战场上临阵脱逃。

张清被俘，结果他跑了，据说后来还是在东平府做了一段时间都监的。

“高太尉兵败梁山，程太守与俺一起获罪免职。”董平道，颇有些不好意思。

“那应该也不至于这么惨吧？”王烨问道。

程太守是蔡京门生，就是有些不妥当，还有蔡京兜底，而董平到底是五虎猛将，就是免官也不至于多惨才是。

“那蔡京为人忒不讲究，程太守是被高太尉告了刁状，然后恶了官家。所以这般便坏事了，再也不能起复，程家家财不多，人又命蹙得病，昔日同僚落井下石，日子便一天天的艰难了起来~”董平回道。

当初骄傲的人，如今说话也是弓腰弯身的。

像极了被生活打倒的成年人~

等等~

“程太守过得惨，跟你双枪将有什么关系？”王烨道。

差点被忽悠了，眼前这人可是杀了程太守，然后娶了人家闺女的狠人啊。

“程太守如今是俺岳丈~”董平道~

王烨一愣~

孽缘？

不是~

这特么什么神展开？

“俺们都是落难的苦命人，所以便彼此有个扶持，而且俺对娘子可是一片真心~”

我信，这杀人爹娶人女儿的事都干出来了，可不是真心吗~

“然后呢？”

你这展开，写话本的都不敢这么设计~

“我等无处可去，在东平府蹉跎一阵，便想来沧州，柴大官人乐善好施···”董平说不下去了，这乞讨什么区别？

“只···只我岳丈身子一直不好，俺娘子产子之后也是体虚，需要补品温养身体，昨日碰巧见到寨主，厚颜求株人参~”

王烨沉默。

高丽产人参，而自从人参的药用价值被发现之后，这种能温补的药材一直都很贵重。

昨天王烨带给柴进的礼物中，就有百年人参~

只是看王烨沉默，董平从希望，到忐忑，然后到绝···

“不好意思，走神了。”王烨道。

董平猛地抬头，希冀的看着王烨。

“你变化太大，我本以为你脾气···你这辈子不会低头求人什么的？”

王烨说谎了，王烨只是没想到被列为水浒中人品最低劣的人，甚至都没有之一的，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俺···俺本也以为这辈子就是死也不会低头。只是···只是芳儿很是乖巧，软软糯糯的···娘子也希望俺做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不愿俺落草···以后总是要给孩儿做个榜样的吗···俺··希望娘子能好好的··俺须伺候不了那小小的孩子，骨头都是软的，抱着都···”

王烨在听，听一个笨拙的父亲。

王烨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该信浪子回头金不换~

只是现在王烨想帮帮他，不是双枪将董平，而是一个低头的父亲和丈夫~

嗯~

这人提他岳丈生病只是顺带，王烨的情绪感知能清晰的感知到这一点~

“你杀了梁山多少人？”王烨皱眉问道。

“三个，第一次征讨梁山，我被杜老大所伤；第二次征讨，我坐镇军中指挥，败势已定的时候我便走了。”董平解释道。

董平很想说，两军交战，各为其主。

但是不敢，眼前的这个寨主从来都不大方。

董平也没有据理力争的资本，娘子快死了，儿子还那么小~

“只人参未必能救活你妻儿，我粗通医术，若是不远，我可以去看看~”

“不远···不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