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

安奕鸣的脸，被挠了道口子。

被贾青青挠的。

伤口很长。

血迅速流了下来。

那位开庭水平一般的法官反应倒是很快，迅速备份庭审录像的同时挡在安奕鸣和贾青青之间，避免两人再次发生肢体接触，同时说着“要遵守法庭记录、既然到法庭来就是为了解决问题、不要再制造新问题”之类假大空的套话，不过他一副并不想把事情闹大的样子，话里话外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意思。

安奕鸣掌控住道德和法律的制高点，同时还摆出得理不让人的气势，坚决要求对贾青青予以惩戒，包括但不限于口头训诫、罚款，甚至是行政拘留，他到底说了什么话戳到贾青青的肺管子上了，这一击真正是快如闪电，让他避无可避。安奕鸣有些想不通。

伤口倒是不疼，甚至过了一阵子安奕鸣自己都能感到血液凝固后的干涸感，仍留着一些酥麻，伤口应该也不深，血渗出后根本就看不到伤口的位置，只是伤口在脸上，又因着地心引力流出好几道血痕，再衬着安奕鸣的冷峻模样，很有些惊悚的味道。

负责庭审记录的书记员是个年轻小姑娘，大约也是被这一幕吓着了，结结巴巴地问安奕鸣是否需要帮他打120。

看到安奕鸣这张黑脸，法官再也说不出劝他退让的话来，只是草草说了句，“今天的事，我会及时汇报给院领导，也会依法做出相应处置的，请保持电话畅通，随时都会联系你们。”

贾青青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转身就想离开，杨乐然在后面喊了句，“贾平，你站住。”

贾青青的身体一顿，犹豫片刻，又往外走去。

杨乐然又喊了句，“连句对不起都没有吗？”

贾青青身子钉在当下，也不转身，斜着肩膀站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喊了句，“对不起，安大律师。”

杨乐然仍是不肯放她离开，“贾平，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安奕鸣的目光在杨乐然和贾青青之间游走，总算明白原来这俩人认识，不过他只是站在杨乐然身边，不说话，战场完全交给她自己。

“*”贾青青吐出一句脏话，迅速转过身，手里的包往地上一掼，“你是谁呀？我认识你吗？还是挖了你家祖坟？问起来还没完了！你！”贾青青抬手指着安奕鸣，“姑奶奶要去接孩子，没空陪你玩，有本事就告我去！”

说罢，贾青青弯下腰，拿起包，起身，转身，离开，动作一气呵成，流利且迅速。

包括法官、书记员、原告程悦等都愣在了当下。

为防万一，即便安奕鸣一百个不愿意，杨乐然还是拖着他去社区医院，医生一边清理伤口一边说着闲话，什么一眼就看出来安奕鸣是在法庭受的伤，因为一般人受了这么小的皮外伤是不会到医院来的，最多就是到药房买点酒精擦一下，只有在法院受伤的人才会到医院挂号、买药，同时保留发票以备索偿，毕竟这家社区医院是离法院最近的、能够开出正规发票的唯一“医疗机构”。想不到一位医生，竟还是位推理大师。

也不知是社区医院的医生工作相对清闲，还是临近法院遇到太多事，这位医生竟还有心思八卦安奕鸣和杨乐然的关系，说：“离个婚而已嘛，何必闹得头破血流，把他的脸抓破，搞不好你会被抓进去，来，我帮你介绍位律师。”

杨乐然原本一肚子苦恼，这会儿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不过她还是接过医生递上的名片，“谢谢您。”

安奕鸣个子高，这位医生又比较矮，他需要弓着腰仰着脸才能让医生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处理伤口，他先斜着眼看了看杨乐然，又慢慢转回眼珠看着医生，问：“医生，您说离婚的条件是什么？”

话一出口，杨乐然就明白安奕鸣心里在使得什么坏，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阻止的意思很明确。

医生拿过一片创可贴，比划着贴到安奕鸣脸上，“离婚的条件？听说分居两年就能判离。”

安奕鸣顶着这么个滑稽造型站起身，搂着杨乐然的肩膀，一脸严肃地说：“离婚的条件是结婚。”

杨乐然很详细地说明了她与贾平的关系。她刚回海城插班到新班级，认识的第一个同学就是贾平，贾平个子高，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身边是全班唯一的空位子，新来的杨乐然自然而然就成了贾平的同桌。

最开始，贾平很不喜欢杨乐然，她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身边突然多了个人，总让她莫名产生领土被侵犯的感觉，自然不会对杨乐然有什么好感。而杨乐然呢，青春期的沉默小姑娘，初来新环境，也满满的不习惯，甚至她还听不懂贾平偶尔冒出来的，用方言说的脏话。

慢慢熟悉起来是因为贾平突然发现杨乐然上课的时候总是偷看小说，并不是女孩子们喜欢的言情小说，全部都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类的侦探小说，贾平突然对杨乐然有了好感，主动凑上去分享推理小说的乐趣，当然，偶尔贾平也会借杨乐然的作业抄抄的，她很会抄作业，既不全盘抄袭，也会保证一定的准确度，更规开那些以她的能力根本就做不出来的题目。

那个时候的杨乐然开始长个子，有比较严重的成长痛，尤其是腿和脚，药石无用，却痛苦无比，贾平轻车熟路从校医院弄来假条，免除杨乐然出早操的苦，于是这俩姑娘每天早上，在其他同学都到操场做操或跑步的时候，闷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叽叽咕咕猜测到底谁是凶手，一时，配合无两，所战披靡。

杨乐然个子不高，本来就不该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何况第一次期中考她就冲到了班级前三名，老师自然而然重新给她安排了座位，杨乐然失去了上课看小说时帮忙打掩护的人，贾平也没了可以抄作业的对象，只除了早操时候，凑到一起猜凶手的丁点乐趣了。

战斗般的友谊并没有持续太久，杨乐然考进重点高中，成绩平平的贾平去了所普通高中，最开始两人还打打电话、写写信，后来杨乐然学业重，无暇兼顾，便淡了联络，不过寒暑假还是会凑在一起分享最新的推理小说。彻底断了联络是在高考后，杨乐然根本就联系不上贾平，几番打探才知道她去了外地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或许是因为不好意思，也或许是因为友情总是会越来越淡的缘故，从此天各一方。

谁能想到再见竟是在法庭上。

“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以前总是留短发，一副假小子的打扮，我甚至一下子没认出她来。”杨乐然感慨时间真是奇妙的东西，又说：“她为什么改名呢？”

“跟往事干杯呗。”安奕鸣说了句俏皮话，“你也和过去不一样了，冰山小美女现在总算是有了些温度了。”

杨乐然做了个鬼脸，又慢慢收回了笑意，说：“我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哦？”安奕鸣抬了抬眉，“你也看到了？”

在杨正清的办公室里，会计拿着账簿给这两人看，偶然翻到了职工工资表，“贾青青”这三个字在一个很醒目的位置上，这两人对这三个字很敏感，当然一眼就看到了，所以才有了安奕鸣那一问。当然，答案完全不同，老樊说贾青青是公司的职员，进公司有好几年的时间，会计说贾青青只是社保关系挂在公司，实际上并没有实际工作，每个月发的那些钱是为了给某个大领导面子。

杨乐然点了点头，“她既然在爸爸的公司，买下那套房子也不是不可能，可如果真是那样，她为什么不说明白呢，公司肯定会保留合同呀。可樊叔叔不说，会计也不知情，而且，她，她没有认出我来吗？奕鸣，我有些……”

安奕鸣安慰地拍拍杨乐然的肩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脸，“原本是想把诈一下，没想到诈出一道伤口，哎哟，我破相了，找不着媳妇了，你收了我吧。”

安奕鸣作势倒在杨乐然身上，杨乐然忍不住去戳他脸上的创可贴，戳出好几声怪叫，惹得杨乐然连忙去捂他的嘴，“这可是公共场合。”

接连几天，两人睡得都不好，也都不敢开车，这会儿正坐着出租车回医院的路上，司机通过后视镜看着，也忍不住咧嘴笑。

“但愿法官也会觉得这道疤将对我人生产生重大影响，坚决罚那个不知道是贾青青还是贾平的一大笔钱，以她的个性，肯定会按捺不住怒火，上门寻仇。”安奕鸣是律师，不可能不知道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在处理问题的过程中制造新的问题，如果这只是一件普通的案子，他能把这一挠当做是美女的馈赠。

杨乐然有些犹豫，“要不我再去找找樊叔叔？”

安奕鸣摇摇头，“虽说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但他一定不肯说，我倒有个想法，不知道你肯不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