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应
作者:花花花弍 | 分类:现言 | 字数:34.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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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前夕
铺天盖地的爆炸声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在浓烟还未散尽的时候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冥古宙的大雨倾盆而下,一片昏暗。
慢慢地空气变冷,氧气减少,孟弦妜觉得刺骨寒意从脚底升起。周围清晰了些,她向右看去,是黑色的沙滩和纯白的海水,脚下的石头路蜿蜒向前。
风声中她再次听到急切的呼唤她的声音,与她决裂十年的眼泪不知为什么自己跳出眼眶。
她想说话,嗓子却像被棉花堵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向海面。
被塞壬蛊惑了,或许这个不切实际的梦真的只是因为她的压力太大了。
表面上看起来她永远沉着冷静,应对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不论是商业上那些难缠的客户,难谈的合作还是生活中的死局,她都在一点点地逆着全世界的风雪往前走去,她能干,她勇敢,她好像永远都能从旁人看起来无法翻身的境地里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她累,孟弦妜太累了,说到底她的人生过了不到四分之一,如果按照平凡而幸福的孩子的轨迹她应当在享受父母最好的爱,和同学一起在校园里抱着书本写下青春,或许会遇到祁惑,或许就自己一个人自由地过了这一生,可她没有一丝选择的余地了。
她又看见了那个穿着白衬衣裤脚挽起的人,逆光站着,半个身子都在狰狞的浪花中,溅起的银屑全都映着他寂寥的背影。
孟弦妜皱起眉,果然风声中夹杂的呼唤越来越强。
那个人像是注意到她的存在,慢慢地转身。
“孟弦妜!”
辨别不清的声音,大脑像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重要的信息,她真切地将声音听入耳,可混沌的思维不支持她去思考这到底是来自谁的呼喊。
下一瞬间马上要清晰起来的面孔立刻破碎消失,孟弦妜猛地睁开眼,一片黑暗。
她伸手一把扯掉了眼罩,胸口闷得快要窒息,飞机正在穿越城市上空,下面是一片平静的璀璨的黑色。
怎么又是这个梦,这种奇怪的反应。
眼角和脸颊有些干涩和被拉扯的感觉,眼睛还有些湿润,她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猝然怔住。
双眼红透,眼里还有亮莹莹的水光,脸上是清晰的泪痕。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这副样子,从前就算是哭她也会立刻抬头不让眼泪流出来,或是在一瞬间抬手狠狠地将逃逸的泪滴抹去,不留痕迹。
所以这个奇怪的梦里她是个什么角色,又是谁在海里等着迟迟不肯离去,风中锲而不舍呼唤她的名字的声音来自谁,这个梦的前因后果到底是什么样子。
孟弦妜抽了张湿巾把脸擦干净,唯独那双悲痛欲绝却波澜不惊的双眼她无能为力去掩饰。飞机还有半个小时就要着陆,不知道祁惑会不会看出什么异样,如果被他知道了这个奇怪的梦和她反常的反应应该会担心死吧。
祁惑把车熄了火,自己推开门慢悠悠地往接机口走。
刚到没多久,孟弦妜推着小箱子走了出来,看见他后终于有了点笑意,加快了脚步,最后小跑起来。
祁惑向前迎了几步,笑着等她扑个满怀,然后把她一下抱起来,一只手托着她,另一只手拉上箱子往停车场走。
“一个星期不见我的小孟总,在美国干了点什么?”“Frantz查到了宋平的出境信息,本来我们都以为宋乔娅会趁这个机会顶替他的身份逃出去,毕竟国内警察的行动有滞后性,万一真让她跑了再想抓她就难办了,所以一开始我去主要是为了拦截她,如果真的被我逮到我就直接杀了她。但没想到去美国的人真的是宋平,宋乔娅在国内没动,而且严诚开始出手争夺被我抢走的资源了,我就在美国处理了点业务上的事就回来了。”孟弦妜闻着淡淡的雪松香放松了不少,双手环住祁惑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然后小声道:“刚好赶上带严烁复查的日子,我就说我可以的。”
“好棒,看到你这么厉害我就放心了,就算哪天我破产了我老婆也能包养我。”祁惑的语气宠溺又骄傲,好像是真的在期待她甩一张黑卡出来包养他,逗得孟弦妜轻笑一声。
祁惑打开车门把她放到副驾驶,给她系好安全带:“是不是累了?眼睛都有点红。”
换做平时孟弦妜一定会对他动手动脚的,嘴上也得占点便宜,今天有点蔫,应该是坐飞机没睡好困了。
“还好,你开吧,我睡一下。”孟弦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点发热,她赶紧带上冲锋衣的帽子把拉链拉到顶,低头开睡。
祁惑看了她一眼,摸摸她的头,放低了声音问:“最后一个问题,今天除了带严烁复查还有没有别的事?”
“嗯,上午复查完要赶到公司谈个合作,中午应该不回家吃饭,到时候看情况顺利的话下午还要签合同什么的,谈成了我近期内还要去缅甸一趟。”
“好,那我回去做饭,咱们吃了饭就去复查,然后我顺路送你去公司。”祁惑把车开得很快,孟弦妜点点头就开始打瞌睡。
环山路绕来绕去的,她半梦半醒,有时候好像醒着,能看见窗外的景色,海上一点点升起来的太阳,又好像只是在做梦,梦见自己在念书,考完了试,祁惑接上她回家。
好像能在梦里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和爱的人过完一生也很幸福。
车停下的时候孟弦妜的头一点一点的,祁惑又想笑又心疼,轻轻捏捏她的脸:“孟弦妜,我们到了。”
眼神有些迷蒙,她抬头看见祁惑逆着光,血红的太阳从背后给他打上了一层光,看不太清他的模样。
“如果下一次你叫醒我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毁灭了该多好。”
随后她又摇摇头,等祁惑来拉她。
严烁在二楼的阳台看见孟弦妜回来,激动得睡意全无,连拖鞋都没穿就往楼下跑,抢在祁惑打开门之前从里面把门推开,孟弦妜刚进门就往她身上乱拱。
“严烁,你怎么跟小狗一样。”她毫不客气地伸手把严烁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看他温顺地仰着头,眼睛眯起来,又搓了搓他白净的脸。
祁惑弯腰点了点他的鼻子:“小孩,之前不还说绅士吗,你看看哪个绅士是这样抱女孩的。”
严烁撅嘴,抱着孟弦妜不撒手。
“好了小绅士,来跟我说说这几天学了些什么。”
孟弦妜说完才突然发现这句话刚刚在机场祁惑刚说过一遍,原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跟他越来越同频了。
是一件幸福的事,如果能跟喜欢的人变得合拍,有默契,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或者就算没有见面也会心有灵犀。
“学了书法,还学了一种精神,书法我练得不错,不过姐姐,我不理解什么是牺牲精神,是我想的那样吗?就比如说我需要的东西如果只有一件了,而刚好别人也需要,我就要让给他吗?因为老师上课是不用书的,她让我自己思考,可是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它的具体含义。”
“我也不明白。”孟弦妜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指着自己:“我只是在按照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在活着,每个人有不一样的经历和认知,我的三观告诉我我只为我爱的人和我在乎的人牺牲,但牺牲是有度的。严烁,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之所以大多数人被称作普通人,而极少数人被称作伟人是有原因的,就比如我现在告诉你十分钟后有个小女孩要在十字路口被车撞飞当场死亡,你愿意去与她一命换一命吗?你死,你从这个世界离开,换她留下。你愿意吗”
严烁愣了一下,在恍惚间摇了摇头:“我......应该不愿意。”
“那如果你会受伤,但只是受伤,你把她救下,这样呢。”“我愿意!我愿意,受点伤没什么的,人命关天。”
“好,但是现在我说你将毫发无损,但即将遭遇车祸的人是一直欺压你在你头上作威作福的呢。”
严烁又愣了一下,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严峰,那点想法很快就破灭了,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愿意。”
“这是一方面,那另一方面,如果这个城市即将毁灭,所有人都会死去,只有你有能力救下大家,但你会为此献身,你愿不愿意。”孟弦妜晃了晃已经凉透的咖啡,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个问题她也回答过好几次,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样。
随着人的成长和不断经历,心气变得很快,小的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吵闹,她讨厌所有人,只希望孟安柔和段国朗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一家人守着那个带简陋花园的小房子,被孟女士收拾得很温馨的小房子,就这样过一辈子,她可以不要大的世界,她只想爱的人都在身边。
后来大了一点她觉得大人都很忙,她希望自己一直是无忧无虑的小孩,想出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比如她还没见过草原,不知道萋萋芳草到底能随风绵延铺展到哪里,也没有去过雪山,她料想雪山应当是神圣的,她又愿望想以此为媒告诉神明。
后来她撞破了段国朗出轨的秘密,她想自己赶紧成为能够给孟女士撑起一片天的大人,想让这个世界带着所有肮脏和不堪赶紧毁灭。
人生有太多不确定的东西了,她知道严烁受过的苦不必她少,她想让严烁学会自保。
“我愿意,姐姐,虽然我不认识他们,但如果我能用自己一命来换这么多命的话,我愿意的。”严烁笑了。
“你这么想是正确的。所以牺牲精神可大可小,但牺牲精神不等于委屈自己,你心里要有自己的标准,什么事情值得你去付出,什么事情是与你无关的,不需要你去牺牲,不值得你去牺牲的。所以这个精神没有标准的定义和答案,只要你能有自己的理解,这样的理解是不逾越法律和道德的,都是可以的。”
一直到吃完饭去复查的路上,严烁还在想孟弦妜说的这番话,尤其是最后她突然正色,把杯子放下,对他说:“或许这些对现在的你来说还有些深奥,但最好的理解方式就是不要当圣母,永远不要过于站在对方的角度想问题,不要宽泛地同情和怜悯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