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行人到了大厅的时候，里面正传来张娇中气十足的声音。

“叫你几声夫人，真以为自己就是明媒正娶的夫人了，在这里讲三从四德，你一个丫鬟爬床的小妾配吗？”

“公主，我知你一直瞧不起我，但如何能信口雌黄污蔑于我。”

魏雁荷说的十分从容，若不是张娇就是当事人，定然会以为自己真在污蔑她。

“我自知出身卑微，比不得公主金枝玉叶，但我如今是容郎的心爱之人，公主叫我一声表嫂不过分吧，还是说公主对容。。。”

“既你讲三从四德，那你不妨给大家讲一讲‘妾合买者,以其贱同公物也’。”

张倾眼见着张娇沉不住气的又扬起了巴掌，心中叹息一声。

浑身湿透的魏雁荷抬眼看到了张倾和李玉都在，而傅容也在远处的院子里站着。

她顿时不自在的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丝。

张倾走到正上方，看着几十张稚嫩少女的面容，上面写满了迷茫困惑，还有一丝丝的害怕畏惧。

又看见董云儿脸上红红的两个巴掌。

“谁打的？”

张倾的声音低沉，只是单纯的问话，但却叫人心中一颤。

“她打的！”

张娇见张倾来了，眼神一亮，叉腰指着魏雁荷，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打回去吧。”

张倾的面上带着几分稚气，眉眼间露出几分不耐。

董云儿一向听张倾的话，听完抬手就左右开弓给了魏雁荷两个巴掌。

魏雁荷的那句‘你敢！’被清脆的巴掌声掩盖了，只能死死的护住肚子。

两声响亮的耳光在大厅里传开了，外面听到风声的男学生也把大厅围得水泄不通。

董云儿手上力气大，两巴掌下去，魏雁荷先是不停咳嗽，而后吐出了一颗牙齿。

她白皙的脸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她固执的昂起头，愤怒的看向张倾。

这个女人明明是个罔顾人伦才生出来的低贱之人，却过的风光无比。

而她明明是文宗皇帝唯一在世的血脉，堂堂正正的大淳公主。

却害怕被熙太后发现打压，一直在被太监当做奴才养大。

凭什么！

张倾眉头微皱，抬脚走到大厅正前方，身姿笔直，整个屋子里几百人，落针可闻。

“前些日子我得了篇好文章，读于诸位一听。”

张倾缓慢开口，一贯没有起伏和情绪的语调里，多了一丝让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

“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注1）

安静的大厅里，张倾一边读，一边在大厅巨大的黑板上，手腕翻转下，字句已成行。

沉默寡言的林凯之目光越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无声的凝望着那个娇小的背影 。

这一刻，他的心跳动的十分厉害，但习惯的隐忍，让他很快的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张倾的清冽的声线不疾不徐，但每一句里都包含了巨都的力量。

随着她一句一句的朗读，愤怒的男学生，迷茫的女学生。

此刻都握紧了拳头，仰起头，每个人的双眼中都散发出惊人的亮光。

末了，张倾转身看着一张张单纯热烈的面孔，扬声道：

“一个人丢弃自己的传承底蕴，西化成一个米国人的时候，赢来的并不是他们的尊重，恰恰是他们的鄙夷。只有让他们看到，我们有着千年的文明和不屈的精神，他们才会在心里对我们有真正的尊重。”

有许多人都面红耳赤的底下了高高扬起的头。

他们本就年幼，正是自尊心最敏感且爱攀比的时候。

外面的一切，都让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国家，从而怀疑自己。

慕强和向往美好都是人的本能，加上容先生和张倾一向以鼓励为主。

他们年轻人跳脱一些也无可厚非，在他们看来烦恼来自大辫子，剪了不就行了吗？

这一切的行为，在吴大人眼中，无异于背叛国家和违反祖制，是要杀头的。

所以才言辞激烈的上书，要遣返大批心中躁动叛国忘祖的学生。

这也是张倾为什么不认同吴大人的行事，却在他大耍官威管教男学生的时候没有干预。

少年人意气风发，不知世间规则与险恶，偶尔被打压一下也是好的。

但这种腐朽压抑的东西，张倾从骨子里极其排斥厌恶。

或者说她潜意识里就厌恶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和规则。

所谓俯望众生的神袛，自诩的高贵神格，高台之上睥睨万物的姿态。

他们漠视卑微者的苦难，偶尔心善便是慈悲。。。

张倾压下心中突然翻涌的情绪，缓缓离开了大厅。

而身后，不知谁先起的头，传来了整齐划一的朗读声。

“少年强则国强.......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注2）

张倾在里面听到了董云儿的声音，听到了龚长林的声音，听到了刻板的吴大人的声音。

她仰头看向蔚蓝的天空，白皙面容如水样平静，淡然的眼神里无悲无喜。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扭头看去，果然是张娇。

张娇站在那里，她身后是开的万红千紫的大丽花，承托的她越发的娇艳动人。

张娇的衣衫有些乱，白皙的脖子上有一丝抓痕十分显眼。

她咬唇担忧道：“你不开心啦？”

张倾摇了摇头，反而打趣她，“怎么就打起来了。”

张娇一听这个，纠结的表情瞬间就变成了眉飞色舞，桃花眸子里的得意如何都掩盖不去。

“我刚到大厅，就听见她在哪里大放厥词，说什么‘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说道这里张娇的眼里不自觉的露出厌恶。

“我也不废话，上去就薅她头发，嘿嘿，没想到这女的看着柔柔弱弱的，力气还真不小。”

她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因为兴奋，眼睛弯成了月牙状，里面溢满了笑意。

张倾也不自觉的露出个笑容。

张娇见张倾笑了，一把挽住她胳膊撒娇道：

“我们让他们走吧，不过才多长时间啊，就把理事馆弄的乌烟瘴气的。”

她见张倾不语，就一直摇晃她的胳膊，毛茸茸的小脑袋不停的在张倾脖子上拱来拱去。

这是张娇总结出来对付张倾的惯用伎俩。

一开始张倾还能无动于衷，但架不住她脸皮厚，总有一两次能得逞的。

“我现在只要看到他们就浑身上下不舒服，反胃想吐！”

张娇话音刚落，余光就瞥见了站在不远处树后面的人。

。。。

注1.2：原文是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