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倾路过那渔家女，微微停顿。

看她面前没被打翻的水盆里，两条三斤左右的大黄鱼很是鲜活，清蒸最好。

一筐子膏蟹看上去个头饱满，适合做生腌。

递给了惊吓过度的渔家女两块银元，温和道：

“今日你命中本该有一劫，既然过了，就安心在家中养一养，同父母商量，换个行当，不然劫数迟早还会再来。”

渔家女不知刚才那军官又发了什么疯癫，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妹仔故作成熟的模样，想来是怜悯她。

她伸出满是老茧的手，只拿了一块银币，黑皮泛红，吸鼻子瓮声道：

“要不了这么多，一个银币足够了。”

说完后，麻利的用稻草编的网格把螃蟹和鱼都装好了。

石头伸手接了过来，乖巧的站在张倾身边。

“她不做这个，能做什么呢？她阿母身子不好，只盼着他老豆出海打鱼收获些，攒够了钱送到玛利亚医院。”

旁边看热闹的大婶叹息出声，面皮微红，刚才军官调戏的时候她跑的最快。

可她能如何，上有老下有小，管闲事儿被军官杀了就是白杀了，连一个子儿的赔偿都没有。

自从他们被朝廷抛弃后，港人命贱，活不了，死不得。

张倾没有多的言语，抬脚离开了，身后传来那大婶闲言。

“阿青啊，你也太本分了些，这位一看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给你两个银币，都是毛毛雨啦，收下就是了，还要什么骨气，骨气能治好你阿母的病咩！”

那叫阿青的女孩说什么张倾已经听不清了，她目光瞥向正在巡逻队面前搔首弄姿的两个军官。

抬手响指轻打，正在搔首弄姿的两人忽然躲过巡逻队人的枪，对着同伴连开数枪。

那本来看笑话的巡逻队被射杀了个七七八八，余下几人躺在地上哀嚎。

而后那两个赤身裸体的军官把枪对准自己的嘴巴，两声枪响过后，尖叫一片。

张倾带着邢嬷嬷和石头抬步离开，背后闹哄哄的金港码头一团糟。

饶是见惯了血拼场面的港岛人也都慌忙离开。

‘张氏易经’上写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观点，一个是‘人道本善，正言必胜。’

还有一个是，道本无善恶，皆由修道之人本性所向。

刚才的渔家女面相普通，山根上有痣，属于牢狱之灾。额头隐约黑气缠绕，属于天降之灾，家破人亡之兆。

今日若是她没来，黑蝴蝶的义子章天明应当会路见不平，杀了两个军官后逃遁，而这渔家女怕是要被拿来顶罪的。

这些都是她通过张氏易经里的望气和相面之术看出来的结局。

听那大婶所说，这渔家女出了问题，怕是家人也就凶多吉少了。

三人往回走的时候，天色已渐黑，港岛对华人有宵禁，天黑之后不许上街。

坐着人力车回到半山别墅门口的时候，时间刚刚好。

张倾叫住了要往回走的人力车夫，对他们温言道：

“你们在这里住一晚，明早再回去。”

三个车夫面露挣扎，他们在港岛讨生活久了，自然知道华人宵禁出没，是可以被无条件击毙的。

大清被推翻后，他们如今的日子越发艰难，这位小姐出手阔绰，他们一咬牙也就接了这趟活计。

得了银钱，好歹给家里的孩子买几块热乎乎的钵仔糕甜甜嘴也是好的。

“多谢小姐心善，我们若夜不归宿，怕家人担心，若是出街寻人……”

张倾皱眉，不假思索道：“你们家附近可有电话？”（注1）

“有的，包租公家装了电话。”其中一人答道。

张倾点头，示意三人跟着进来，大门早已被缓缓打开。

齐老爷在港岛的日子，已经为家中配齐了女佣。

邢嬷嬷不会说话，石头更心智不全，张倾亲自带着三人入了大厅。

富丽堂皇的大厅空旷，只有冯姨娘坐在沙发上捧着一张报纸打量。

“张小姐归来了，快去告诉大爷，这一下午魂不守舍的，不知道还以为小媳妇儿丢了呢。”

冯姨娘扭头对身侧的佣人吩咐道，双眸中满是打趣。

似乎好不容易盼回来的儿子又跳船离开，对她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她依旧该吃吃，该喝喝。

偶尔在齐老太太面前撒撒娇，怼一怼齐老爷，顺便气一气齐夫人，日子过的很是惬意。

张倾淡然，走到客厅的电话机旁，拨打了他们提供的电话。

三声后嘶嘶电流过后传出不真切的声音。

“雷猴哇，你搵边位？”

张倾把电话递给旁边的车夫，听他同那边人细细讲了几句，才局促的挂了电话。

三人对张倾再三道谢，眼眸里满是感激和兴奋交织的光芒。

“石头，带几个哥哥下去休息，你好好安排，知道吗？”

半山别墅里有专门安排过夜的房间，石头兴致勃勃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带着三人下去了。

冯姨娘一向不管这些事儿，她捂嘴道：“可吃了晚饭？”

张倾摇头， 正待回答，抬眼就看见了齐勒。

他步履有些急，平日里整齐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

从受伤后，他的身子一直偏弱，又接二连三的赶上这许多的事儿。

张倾见他苍白的面色上透着一丝红晕，胸口起伏的厉害，心中暗忖。

看来是得每日抽空给齐勒调理身子了，若总是这样，长命百岁怕是不能了。

“大哥，你吃晚饭了吗？”

张倾面带关心，目光不闪不避的对上他柔和的眸子。

齐勒明明吃过，但却鬼使神差的摇头，“并无。”

张倾笑道，“正好，我也没有，今日请你吃海鲜。”

邢嬷嬷领着海鲜同张倾到了厨房，指挥着人把大黄鱼和膏子蟹都处理了。

齐勒倚在门口，看小丫头把佣人指挥的团团转。

一会儿加酱油，一会儿舔白糖，总之热闹的很。

等到四菜一汤端上桌后，整个大厅都传来了浓郁的食物香味。

冯姨娘本不想打扰两人的，但这香味儿实在太霸道了。

一条口味清淡的清蒸大黄鱼，上面红绿相间的辣椒丝和葱丝被热油激发出来的香气让人口舌生津。

膏蟹配着厨房其他的海货，熬了一大锅砂锅粥。

旁边一盘子色泽金黄的炒膏蟹也传出霸道的香味儿。

还有厨娘那拿手的白灼菜心，有荤有素让人食欲大增。

粤州靠海，食用海鲜上千年，早就衍生出了各种吃法。

但今日这简单的一粥一鱼，竟让冯姨娘觉得往日的海鲜都白吃了。

“哎呦，这到了港岛，背井离乡的，饿的就是快。”

冯姨娘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饭，只等张倾开口了。

“姨娘，您最近要忌口，不能吃发物。”张倾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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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1881年，港岛首次装设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