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年来，他一直刻意的让自己去遗忘什么，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了，可是再次见面，只是远远的看到她那袭孤独而落寞的身影，那所有的克制和压抑便全部都没有了任何作用，所有的思念都已在他的身心和灵魂之中疯狂地爆发开来。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哪怕一丝一毫；原来她当初那一夜的风中起舞，一直都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哪怕是死去，哪怕是轮回，也无法磨灭和忘却。

他呆呆地凝望着她，直到她转身望过来，他才猛然惊醒，然后想到了一直挂在腰间的白色小酒袋子，急忙慌乱的取下来，收进了衣袖里。

泠雪看到他，神色依然平淡，甚至是冷漠，并无丝毫的惊喜和意外，好像早就知道他今夜会回来，又好像此刻在她的眼里，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其实，刚才他慌乱的收起了那个白色小酒袋的动作和神情，她已尽收眼底。

其实，她不是不惊喜，也不是不高兴，只是她向来如此，而且也不愿意再一次被他拒绝，而且他身边还有一个幽柔如水的美丽少女。

天，突然下起了雪，一片一片的，轻轻飘落，如同雪梅，如同玉蝶，翩跹起舞。

很快，越下越大，漫天风雪之中，他与她彼此沉默，遥遥相望，亦如初次见面那般，她从风雪之中走来。

不同是的是，那一次他站在她此刻所站着位置，但今夜，风雪夜归人，却换成了她站在那里，仿佛在原地苦苦守候，守候千年，生根发芽，而他踏着风雪而来。

漫天的雪花渐渐稀释了他们的视线，泠雪的声音伴着风雪而来，清清淡淡，幽幽缈缈：“回来了？”

那样的清寂，那样的孤凄，仿佛一直都在等候着丈夫归家的妻子。

扶风轻步过去，一步一步走向她，靠近她，当看清彼此的脸，他已经给自己戴上了一张平淡而恬静的面具，那面具上有着温和而灿烂的笑容，一如当初，他柔声笑道：“小师妹，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这是八年来，他在尘世里学会的一项技能，学得还不错，让她觉得有些疏远和落寞。

“人生若只如初见！”无声而绵恒的长叹，泠雪轻轻道：“你变了。”三个字，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梦呓，清幽而飘渺。

他的心脏突然涌起一阵剧烈而又尖锐的绞痛，面上却毫无变化，轻笑道：“人，总是会变的。”

泠雪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眸静静地盯着扶风的那张熟悉但却有些陌生的脸眼，当初的他每每如此便不敢与之对视，总是逃避，然而今夜，此时此刻，他却不再逃避，彼此间只是静静地对视着，不知是已经看淡和遗忘，还是他伪装得太好。

然而，他既然能够如此坦然处之，那为何又要将那个她当初故意留下的小酒袋子慌乱地收藏起来？

泠雪沉默了片刻，然后将视线挪开他的脸颊，看向了他身边那一身黑裙的美妙少女，静静地看着。她感受到了那少女身上有一种浓烈的阴冷气息，虽并无邪恶，但却不是属于活人的气息。

泠雪轻步上前，盯着沐月那双墨玉色的大眼睛，淡淡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

沐月略微怯弱道：“姐姐，我叫沐月。”她也好奇的盯着泠雪那张冷淡如霜却倾国倾城的脸，一脸天真烂漫的赞叹道：“姐姐，你真好看。”

泠雪淡然一笑，轻轻道：“你也很好看，名字也很好听。”

沐月俏脸微红，只是因为她的脸色太过苍白冰冷，所以看起来并不明显。

扶风看着沐月，柔声笑道：“这是哥哥跟你说过的泠雪姐姐。”

沐月乖巧唤道：“泠雪姐姐。”

泠雪轻轻点头，不再说话，抬头看向天空中的飞雪，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

扶风暗叹一声，从身上取下他自己那个黑色小酒袋子，拔开软木塞，轻轻喝了一口，然后看着地下那个没有坟包没有墓碑的坟茔，八年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发芽的痕迹，他不禁笑了笑，苦涩而凄凉。

将其中的一半倒进了泥土里，看着酒液一点一点的沁入泥土之中，扶风柔声笑道：“我回来了，来看你来了，你可还好？这酒不是山中果酒，你将就着喝，如果不喜欢，便不喝，明日我再来补给你，让你喝个够。”

泠雪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他，淡淡道：“八年了，你补得回来吗？”不等扶风回应，便轻轻握住沐月那冰冷的右手，柔声浅笑道：“沐月，我们走吧。”

沐月微微一愣，随后看了一眼扶风，扶风轻轻点头，虽然脸上带着笑容，可是内心却苦涩无比。

她那一句，八年了，你补得回来吗？

是她自己对他不告而别的质问，还是代替那株雪梅王树对他的质问？

他想二者都有吧！

沐月随着泠雪往梅林外走去，扶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渐渐被积雪覆盖的坟茔，然后抬头看向已渐离渐远的泠雪和沐月，在他的眼中他依稀只能看到那袭黑色身影，那袭白色身影却仿佛融进了风雪之中。

他微微蹙眉，御空而行，脚踏风雪，瞬间便出现在那袭黑色身影的身旁，却发现泠雪还在，依然牵着沐月的小手。

沐月疑惑道：“哥哥，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好像有些惊慌失措？”

泠雪回头淡淡的看了扶风一眼，扶风急忙给自己重新戴上了面具，微微笑道：“没有啊，你看错了，哥哥酒喝多了。”

泠雪稍作沉默，并未多想什么，然后回头继续往梅林外走去。

山门未关，样子也不曾变化，扶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巨石之上空灵飘逸的天灵二字，终于露出了一丝温柔而灿烂的笑容，幽幽道：“终于回来了。”

进了山门，因为下雪在，天已黑，山门弟子各自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不过当一个面熟的师兄看到了扶风之后，先是微愣，而后是惊讶，最后变成了惊喜，急忙躬身行礼道：“大少尊，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