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杨天然这样想。

可他的意识还存在着。

粉身碎骨的感觉还那么清晰，清楚记得自己跟鸦神厮杀互相吞噬的整个过程。

杨天然平躺着……

暂且算是平躺着吧，他现在没有身体了，整个平铺在一片虚无上，感觉无比新奇。

明明看不见自己的存在，却切切实实知道手在哪里，脚在哪里，甚至可以翻身。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结果看见了黑土地，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跟鸦神打的太凶残，导致黑土地跟被犁耙狠狠犁了又犁似的，整个翻天覆地。

荆棘藤的根都被翻出来了，更别提嗷嗷哭的丧尸王，种植灵貌似傻了，飘在半空望着被犁过的地，不知所措。

哎……

杨天然下巴搭在手背上，无奈地叹了口气，“接受命运吧，咱整个都被吞了。”

话音刚落就挨了个大逼斗。

“谁打我！”杨天然捂着后脑勺左顾右盼，可上至无尽虚空下至黑土地都没看见可疑人员，狐疑地准备趴回原地，结果又挨了一下！

他一骨碌爬起来，恼怒地在虚空中窜来窜去，然而那狗东西如影随形，只要他稍微懈怠一点，大耳光毫不客气的落下来！

“特么！我真的生气了！”杨天然抱着头护着脸，两眼泪汪汪的，气到整个跳脚，“有本事你出来呀！藏头藏尾的有种吗你……嗷！”

“嗷！别打了！”

“我错了我错了，呜……”

“我都死了，怎么还要挨打，呜呜。”

见不管跑到哪都躲不掉，杨天然几乎哭成荷包蛋，抱着双腿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任打任踹也不反抗了。

虚无沉默片刻，长长叹息一声。

杨天然正苦巴巴吸着鼻子，脑海倏然多出一段画面，哭声立停。

……

“杨天然呢！”张睿满脸是血，揪住身边匆忙对付乌鸦的人类吼道。

“我没留意！祂下来吃祭品时杨天然就没看见了！”那人类脸上布满惊恐和绝望，理智崩塌，身体已不可避免的出现异化征兆。

“他是不是被吃了……”

“他是不是死了？”

“肯定是了，祂那么强，可虚可实，可融合可分散，根本打不到祂的要害！”

“杨天然死了，一定是死了！”

张睿的手用力到发白，见那人类脸颊的毛孔开始长出黑色鸟绒，当即给了一拳，“你放屁！他是吃能量体而生的，怎么会死？！”

“可是……可是……”

听见赤幼的哽咽声，张睿回过头，视线怔怔落在她手心的吊坠上，草绳已经断了，星空紫的宝石上满是竖纹。

是杨天然的，那家伙说这是毕前辈给的法器，轻易不会断的。

他的手像是失去所有力气，揪不住正在疯狂异化的人类，直接垂了下来。

嗓子仿佛被厚厚的湿棉花堵住了，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来来去去只有四个字——怎么可能？

丧尸化的牧正双眼灰白，明明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在看见鸦虚体分散全部开始攻击人类，依然挡在队友前面，将后背金属化，用健壮身躯挡下一波一波袭击！

“要，活，着……”

“都，要，活，着……”

他将少年和女孩牢牢拥进怀里，灰白的眼死死盯着虚空，眼眶湿润，僵化的脸上有默然的沉痛。

……

“死！全都死！”

“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纷乱之中，身材高挑但脸庞稍显稚嫩的少年操控铺天盖地的藤蔓疯狂杀戮着，他双眼通黑，黑色繁古的花纹蔓延了全身。

他真的疯了，几乎无差别攻击。

但凡是在藤蔓可触及的范围，所有生命都要被他洞穿心口。

他站在那里，藤蔓向四处蔓延。

可五阶的能力明显不济，面积扩张到极限时双眼涌出血泪，也没有停下来……

他的异样让站在高台上的鸦神注意到，然后祂张开翅膀俯冲而下。

“小白——”“白白——”

一直护着白榕榕的巨蟒见巨大鸟冢张开袭来，一只用尾巴卷住少年的腰身将其带离，另一个奋不顾身用自己填上去。

失去头颅的蟒身在地上扭曲翻转，白蛇驮着白榕榕用尽全力四处奔逃。

鸦神像是小鸡啄虫，戏弄着白蛇。

终于——

两轮太阳从东边露出红点。

祂没了再玩下去的耐心，再次飞上高台，将羽翼丰满的翅膀伸展到极致，一声鸟鸣响彻山脉，然后远远传开——

所有人都在这瞬间被精神侵染，强行灌注信仰祂，朝拜祂，向祂献祭的思想——

一如三十年前……

夜抱着重伤昏迷的日想尽力远离这里，却只能绝望闭眼。

他想起来了，三十年前也是这样。

无数兽人和未知文明成为了祂的信徒，他也如那些先辈一样，只能卑微低头，接受任祂饲养宰割的命运。

祂是神，他怎么会想弑神？

真可笑……

东日摇摇升起，金色阳光穿过山脉照射在这片疮痍的土地上。

巨蟒低头轻轻抵在白虎的眉心，“我不怪你了，因为并不是你的错。”

就这样吧，忘了我。

随即闭上眼。

第二声鸟鸣突兀响起，与第一声高亢嘹亮不同，这声中充满了慌乱，还参杂了些不知所措。

闭着眼的所有人都发现橘红在慢慢转黑，麻木的心已经升不出任何情绪，却也睁开了眼，然后全部缓缓睁大。

只见黑鸟口吐黑雾，不，应该是黑雾从鸟冢中喷涌而出，以所有人反应不过来的势头迅速将整片天空遮盖住，连阳光都透不进来！

它将鸦神快速包裹，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黑暗，所有人如同一时间进入无尽的永夜，甚至快要感受不到自己！

唯独，鸦神的一声声哀鸣。

不知是谁点燃了篝火，一盏两盏……

许多许多火系异能者手举火球……

赤幼抠下晶石，燃烧了一片树林……

总算点亮了这片黑暗。

迎着缓缓上升的星火，所有人看见此生无法磨灭的景象，天空黑雾涌动，无数鸦羽飘飘洒洒像是一场逆色的雪。

伴随着一声声哀鸣，血雨落下。

数之不尽的乌鸦被从黑雾中舒展出的荆棘洞穿，然后被收回黑雾中。

本该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人类却热泪盈眶。

当一切退散，阳光又照进山脉。

所有人都在找同个身影，终于不知谁喊了一声，“他在那！”

杨天然身着黑衣，坐在高台之上，迎着朝阳笑嘻嘻地朝下面摆手，“各位，一晚上不见，你们有点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