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追月亮。

多浪漫的说辞啊。

余茵想系统在创造这些npc的时候，也是有偏爱的，邵旸就是被偏爱的对象，就如同所谓的被造物主偏爱的宠儿。他被偏爱着，身上还多加了一份适时的浪漫。

窄路的尽头是平旷的一小块突出平台，勉强能让俩人屈身坐下。或许也是哪个想看月亮的人修建的。

密林潮湿闷热，即便身处半山也感受不到风的鼓动。

穿外套不是为了御寒，而是为了抵御恼人的蚊虫。余茵无意中扫过邵旸的手背，密密麻麻遍布一圈红肿的蚊子包，她从口袋里拿出出门前随手放进口袋的喷雾，往他的裸露在外的手上喷了几下。

手上一凉，邵旸扫了眼，乖乖让她喷，还不忘垂下头，指了指后颈，“这里。”

余茵一看，脖子处果然也有几个红包。

“怎么没虫咬我？”余茵边问边说，好奇地注视着他，“好像都在咬你。”

邵旸抿了抿唇，余茵难得从他的神情里看出几分无奈和委屈，他解释道：“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很这样，很吸引虫，一般咬了我就不会咬我身边的人。”

余茵煞有介事地长叹：“喔——科学研究表示，吸引蚊虫一般是因为身体肥胖、生活习惯差、个人卫生不好……”她说一个原因就看一眼邵旸，意有所指地停顿一下。

邵旸也不恼，目光沉静地看她，听她说一句，就点一下头。

“还有，”余茵笑，“血很甜，导致的。你是哪一种？”

“喔？”他挑一下眉，把手往她面前一横，“要尝尝吗？”

余茵歪着头笑，嫌弃地推开他，“恶心。”

邵旸闷笑不语，目光往前，追随着月亮。

“小时候，走在路上抬头看月亮，总觉得月亮就在眼前，走一步，月亮一步，”他说，“长大了，难得看一次月亮，发现月亮又高又远，也不再跟着走了。”

余茵眨了眨眼：“月亮不会跟着你走，那只是一种视觉错觉。”

邵旸的眼里浮现淡淡的无奈，“嗯。”

“但月亮一直在那里，”余茵找补道，“或远或近，阴晴圆缺，看得见看不见，从未离开过。”

邵旸笑了一下，说起了其他：“《逃亡》的结局，安丽丝和迈克驾车狂奔，被飞车截停，迈克无奈将车驶向岔路边的残垣断壁，坠崖之前，安丽丝对迈克说……”

这应该是这个世界的电影，余茵没有看过，但当邵旸说出名字，便随之有相关的记忆从她的脑海里浮现。

——晚霞满天，色调明亮艳丽，伤痕累累的主角驾驶着残破的越野车，没有丝毫犹豫地冲破悬崖的边界，爱丽丝的脸颊有一道血痕，血滴到了她的唇角，却丝毫没有折损她的美丽。

余茵呢喃：“If I die upon this day,it’s good to have you by my side.”

「如果我即将赴死，还好你在我身边。」

邵旸“嗯”乐一声：“因为最后车冲下悬崖撞向夕阳的那个镜头，这部导演的简获得了那年电影节最高奖项的最佳画面奖，结果公布后，争议很大。影评人评价，《逃亡》的画面无可挑剔，每一帧都值得所有导演系的学生反复观摩学习，但毋庸置疑，就剧情来说，它是部彻头彻尾的烂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顿了顿，“简获奖那年，我恰好是导演系的学生。”

余茵说：“写了很多论文吧？”

邵旸想起往事，笑起来，“很多，有大概一整个学期，镜头语言、拍摄、剪辑，所有相关专业的老师都反复地讨论这部电影，反复播放、琢磨。我室友曾经拿同一篇论文交过不同科目的五次作业，只更改了标题。”

余茵调侃：“那你呢？”

邵旸一本正经：“我一篇论文最多只重复上交两次。”

两人笑了一会儿，邵旸视线又往前，他说：“到最后，我对这部电影的印象比我看的其他电影都要深刻了。我开始想，如果是我，最后的画面，我会怎么拍。”

“你会怎么拍？”

“我会拍月亮，”邵旸说，“我要把最后一幕放到晚上，画面是冷调的，树、人影、大地，都要泛着冷调的蓝。只有月亮是纯白的，主角们一句话都来不及说，逃亡逃亡，背景是心跳声，夜色阻碍了她们的视线，车猝不及防地冲出悬崖，然后掉进月亮里，被月亮淹没。”

“……”余茵好半晌说不出话，她从邵旸的话语里品出了一丝残酷的美感，“你真的很爱月亮。”

她停顿了一会儿，“你让我想起久远的一位诗人，李白。”

邵旸幽幽地看向她，“为什么？”

“李白的情人是月亮，”余茵思考着，“他写了许多诗，写的最多的就是月亮，各种各样的月亮。有人说他在借月亮比喻他的爱人，可我觉得不是，他就是在写月亮，写月亮本身，写月亮下的人间，甚至写月亮的阴影。这世界上肯定有一类人，不爱任何具体的人，爱的是月亮。”

她看向邵旸：“你爱具体的人，还是月亮？”

邵旸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是李白。”

余茵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水汽：“我也不是。”

“困了？”邵旸问她，“下山？”

余茵起身，拍了拍屁股后的灰，“走吧，今天追月亮行动圆满成功。”她呼出一口气，朝着远方，“再见了月亮。”

两人赶在天亮前下了山，还未见晨光，住处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和上山时如出一辙。

余茵换下外衣躺上床，再也想不起来有尾巴的精怪，她想的只有邵旸，只有月亮，还有那部名为《逃亡》的电影。

就像是游戏解锁新地图，骤然灵光一闪，脑海里乍然多出许多记忆，跟《逃亡》有关——

还跟许誉有关。

那是间昏暗的影音室，空间不大，座椅是红色皮质的。屏幕上正播放着《逃亡》，安丽丝和迈克从围栏上翻越，远处有紧迫的枪响。

而许誉在她眼前，表情隐忍地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