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烛火微微晃动，流淌进无边的暗夜。

沐阳思绪万千，记忆回到二十年前：

他怀中抱着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那是他新婚的妻子——青衣。

看得出来虽然用粉黛遮掩，也仍旧遮不住女子苍白的的面容。

“不要哭，遇到你，成为你的妻子，就是我最幸福的事……”青衣艰难的扬起嘴角，疲惫的抬起手臂，拭去沐阳脸庞的泪。

“……”

沐阳长舒了一口气，可还来不及张口，又是一连串的泪珠滑下。

“沐阳，我好累呀，你抱抱我，好不好？”

青衣有气无力地说。

沐阳扶了扶怀中的人，调整了更舒服的姿势，让他能够紧紧地抱着她，脸颊紧紧贴在她的额头上，仿佛抱的够紧，她就不会走。

察觉到一滴水落在额头上，青衣仰起脸来，沐阳甚至没有敢看她的眼睛，低下头，轻轻地吻住她的唇。

青衣留给他的最后的一个吻，凉凉的，苦苦的。

凉的，是青衣的唇；苦的，是他的泪。

“夫君，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沐阳睁开眼睛，怀中空空，只有周遭弥漫的金光点点。

最后，青衣连一具肉身都没能留给沐阳。

她说：“我最喜欢落霞峰的日落，晚霞漫天，美极了……”

她说：“有时候，我想你了，就会来这里，因为这里离你最近，即使我们隔世而居……”

她说：“人间枯燥，我为你建立了流星山庄，那里有我的心血，你要好好照看……”

她说：“不要想我，去找一个可以陪你长长久久、一生一世的人……”

青衣去后，沐阳在山顶设下了结界，既然没有肉身，离去之地就当做青衣之墓。

除了沐阳，没有人能踏进这处结界。

纵然外人到达落霞峰顶，也看不见踏不进这一方天地。

那天，离念在结界中找到他，他面上云淡风轻，可是心里早就如同洪水决堤，澎湃难抑了。

他在心里开始怀疑，也一直在调查。可是，离念就像凭空出现的一个人，离念居就像凭空出现的一个地方，与外界没有任何的瓜葛。既没有亲属，也没有朋友，就像游离于世间的幽灵，一双明明存在却无形的手。

没有消息的时候，毫无头绪，一有消息，偏偏又难以分辨到底谁才是真的李青儿，偏偏没有一个人面对他，直白的告诉他：沐阳，我长大了，我一直在等你来。

在离念居只有他和黔奴居住的时候，他曾问过黔奴关于离念的事。

黔奴并不想与他多说。

他问离念夫人的夫家是谁？

黔奴说夫人的夫家没有人了才寡居于此。

他问离念夫人年岁几何？

黔奴说头脑发昏记不清了。

他问离念夫人是哪里人士。

黔奴说夫人凤至来的。

黔奴好像什么都没有说明白，但沐阳还是提炼出重要的几点：

离念确实成过婚，只不过夫君已死。她现在做的事，或许就是继承夫家遗志。

离念是都城凤至人，凤至人比别的地方的人更接近权力的中心，自然也比别的地方的人更容易卷入到权利的漩涡中，这也能对的上。

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李沅，无名。

纵然他的心里有过怀疑，但现实告诉他，离念不是李青儿，她能走进结界，可能只是一种机缘巧合，或者是建立结界的年岁久远，结界早已不是牢不可破。

……

书房的床很硬，离念睡得不太好，早早地就起来了。

外面滴水成冰，离念对着手心呵一口气，不知不觉的走到客房门口，却发现房门虚掩着。

果然，就算是冰天雪地也挡不住沐阳那颗向往高处的心啊！

“找我吗？”沐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离念转过身，正对上沐阳深沉的眼眸，一时语塞。

“外面冷，你的身体受得住吗？”沐阳问，

“好多了，最近没有奔波，也就没有时常觉得累。”

“能出去走走吗？”

“啊？”离念惊愕，“登峰顶，看日出？”

那她可去不了，纵然身体积了点底子，峰顶的寒风，她还是受不住的。

“不，随便走走，你累了就回来。”

离念突然觉察沐阳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魅力，凭借善于观察人的本事，她很容易就听出来沐阳只是想避开无名，跟她聊聊。

“好。”

……

起初两人并无话说，一段时间的静默让离念反应过来：刚才不知怎么就跟沐阳出来了，竟然忘了拿一件挡风的外袍，如今，寒风透骨，再撑下去，可能免不了一场风寒。

或许是沐阳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非常迟钝地将自己身上的貂裘解下，披在离念身上，然后贴心地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就像那年，他在大雨中将披风裹在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身上。

“谢谢啊，”离念为自己的窘迫感到不好意思，“要不我们回去吧，风太冷了。”

“现在还冷？”沐阳以为离念的寒症发作，言辞间显露出焦急。

“我是说你……”

“哦，无妨。”

貂裘上甚至还有沐阳的温度，她怎么会觉得冷呢？

沐阳容颜俊朗，此时素衣胜雪，修身独立，与山景相谐，真不负公子如玉之名。相比之下，离念更觉得自己不该待在他身边。

“无名公子，上次来没有听你提起过。”沐阳说话时没有回头，不只是怎么样的表情，眼神有无闪躲。

“他和流萤一样，为我做事，我们并不总是待在一起。”

“我看他年纪尚幼……”

“也不小了，去年就已经束发了。”

“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呢，”沐阳回过头，面对离念说到，

“他没有别人家的孩子好命，不做事，喝西北风吗？”离念语调平平。

“他的家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沐阳说这句话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在看不见的宽袖中，关节捏的发白，他要用这句话诈一诈离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