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唯其实没什么朋友。

年纪轻的时候，高中生们尤其重点高中的高中生们自有一股傲气，他越是炫耀自己家里的财富，越是会把正常的友人推得越来越远。

这种感觉，倒是很新奇……

人声鼎沸中，陆唯发胀的眼眶慢慢挪向了岑淑慎，就算没有署名，他也知道哪张贺卡是岑淑慎的，他见过她桌肚里整整一叠的加油鸭的贺卡，“爱是真的。”她说。

没有长篇大论的安慰和矫揉造作的劝说，已经发生的悲剧永远无法挽回，但是爱是真的。

黄色的小鸭子胖墩墩的，脸蛋圆鼓鼓的，心里莫名的就觉得被抚慰下来了。

太阳一点点往下沉，傍晚的风不知从何而来，陆唯的手指摩挲了两下小胖鸭子的脸蛋，眼眶在风里发酸发胀。

感念所有同学的照顾和包容，他没什么可回馈的，本来想点个人手一个私房小蛋糕，脑子里却突兀地想起来岑淑慎带着讽刺地喊他陆少爷，犹豫了一下，转而点了烧烤和奶茶，其实价格未必差了多少，但是却接地气了不少。

晚自习前的四十分钟晚饭时间，是整个班的狂欢，2班狂欢的次数多了，迟早要被整个楼层的物化班排挤出去。

许意毫不客气地带着季阳一起来吃烧烤了，他搬着一箱啤酒放到讲台上，“大家随便拿——”

“芜湖，意哥我爱你……”

“没成年，不能喝酒。”孟星河弱弱的劝阻声被欢呼声侵蚀得一点不剩。

许意笑着伸出手压了压，“低调低调。”然后熟门熟路搬着板凳摸到黄玉琳旁边坐了下来，大长腿局促地缩在一张小板凳里，用力拍了拍陆唯的胳膊，眼睛亮闪闪，“好兄弟，向前看！我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陆唯勉强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许意刚坐下来，从后排就传来了起哄声。

那些带着点意味深长的调笑和低语让黄玉琳的眉头绞了起来，她没理他们，只是拿吸油纸把一根牛肉串上的油吸了干净，身子微微前倾，小口地扯了一块肉下来。

看她吃饭，比岑淑慎自己吃饭还累。

但是尊重差异性，就像岑淑慎大口撕扯了一大块肉下来，黄玉琳也不会觉得她吃相粗鲁。

“好好吃次！”岑淑慎吃得说话都有些含含糊糊，瞪圆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吸了一大口奶茶，还能有什么比烧烤配奶茶更能治愈被数学狠狠伤过的心灵呢？

爽脆爽脆的鸡胗、油润油润的烤茄子、咸香可口的烤土豆片……麻辣辛香在舌尖爆开，再来一口冰凉的甜甜的奶茶，嚼一口软糯q弹的珍珠，岑淑慎吃得眼睛都幸福地眯了起来。

季阳光是看着岑淑慎快乐地吃，就吃下去了不少东西，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

“吃荔枝吗？”他从包里掏出一大盒水果，嘴角微微上撇。

岑淑慎眼睛先是一亮，然后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吃吧”，季阳没有硬是要坐在岑淑慎旁边，而是坐在了孟星河旁边，也离她很近，但是稍微没那么没有边界感，因为季阳一向知道有时候毫无边际感的八卦会给当事人造成很大的困扰。

唯一受到伤害的就是孟星河和陆唯这桌同桌，季阳无视不情不愿的孟星河，自顾自对着岑淑慎开屏，时不时给她递一张湿巾。

而陆唯已经看着状态好了不少，和他说一句话，也能勉强回一句话，虽然还是对着季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但是季阳虽然有时候讲的话不好听，好赖他陆唯还是知道的。

他只能捏着鼻子忍着这笑面虎千方百计地讨好岑淑慎，还就在他旁边收着尖利的牙齿和爪子硬是装成了一只无害的小猫咪。

“我觉得你很聪明啊，语言方面天赋很强，你的英语基本从没脱离过年级单排前三……”季阳给岑淑慎递了串娃娃菜。

“马屁精。”陆唯心说。

“嗯……害怕吗？我其实不畏惧失败，我只畏惧我会毫无斗志。”季阳眼睛微弯。

“笑面虎。”陆唯心里冷嘲热讽，却竖起了耳朵偷偷学季阳说话。

*

刘强走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三三两两围着吃烤串喝奶茶，甚至还有端着啤酒碰杯的场景，像极了主人不在家，一窝猫猫狗狗在聚餐，把家里弄得一团乱。

“嚯。”他唬了一跳，退出去重新看了眼班级的牌子，这才走进来，视线停留在被不知道哪个狗崽子撞碎在地上的多肉花盆，脸上已经带上了愠怒，岑淑慎赶紧在他喷火之前开口，“强哥来吃点吗，陆唯请我们吃的烧烤和奶茶。”

陆唯……

“嗯……”刘强刚要喷薄出来的怒火赶忙刹住，把自己憋了个内伤，他对陆唯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有困难一定要来找老师，老师的办公室随时为你们打开……那我再给你们四十分钟的时间，声音尽量不要太大，别的班还在上晚自习。还有，作业还是要写的，一项都不会少。”他简单说了两句，第一句话其实就是针对陆唯说的。

离开前刘强伸手招了招孟星河，打算询问一下班长什么情况。

刘强和孟星河刚前后脚踏出教室，安静的教室里就传来轰然的欢呼，刘强拧着眉头堵住了耳朵——他忍。

孟星河简单说了两句，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睨着刘强的脸色。

刘强拧在一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脸上也有了真实的笑容，他想了想，有些肉痛地开口：“你回去跟他们说，今天数学作业取消了……第一节晚自习，就随他们去吧，第二节晚自习你一定要控制住他们，其他科目的作业还是要完成的。”

孟星河点了点头回教室了，听着教室里几乎可以掀翻屋顶的少年气，刘强失笑地摇了摇头，背着手回办公室了。

*

陆唯心里似乎翻了一页过去，前一页的折痕深得力透纸背，但不影响后一页的内容会有无限精彩。

“妈妈母亲节快乐……”岑淑慎扑到岑妈床边，可爱地嘟着嘴撒娇——岑妈的手术恢复得很好，她眼瞧着妈妈脸上一天天有了血气，心里很欢喜。

“母亲节快乐。”陆唯端详着床边摆着的照片，年轻的妈妈抱着一脸不情愿的陆唯定格在了时光里。他在心里大声说。

“母亲节？”季阳嗤笑着接通了妈妈打来的电话，脸上挂着冷酷和漠然，声音却很温和，“嗯，生活费够的，谢谢妈妈，礼物收到了吗，嗯嗯，喜欢就好——”

“哎哟，过什么母亲节啊，我们农村人不过这个……”孟妈妈的嘴角几乎要扬到太阳穴，粗糙的双手在围裙上蹭了好久才去摸了摸孟星河的头，“儿子啊，苦了你了……”

黄玉琳回到空空荡荡毫无人气的大平层里，面对她的讨好，她妈妈只回了一句，“谢谢，这周出差，生活费已经打你卡上了。”

江子书把一杯酒倒在了土里，对着低矮的墓碑沉默不语。

母亲节快乐，不是所有母亲，都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