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国人的根在土地，岑爸的根在乡村。

不管这个地方有多荒芜，多么缺少人气，爷爷奶奶依旧选择扎根在这里，就是不愿意挪动，奶奶非常不愿意来岑淑慎家里或者住到县城的小区里去，按照岑淑慎奶奶的说法：“城里讨厌哦，邻居都不来往的，门啪的一关，一点人气都没有……”

奶奶是闲不住的，她起的时候公鸡可能都没发出第一声长鸣，匆匆处理完地里的农活，中午随便扒拉一口，午后就去打长牌，等她结束了一天的行程，傍晚四五点钟回到家，岑爸已经把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

岑爸是不会烧火的，他离开农村离开得早，这些农活早就忘得差不多了，爷爷在灶膛里控制火候，他就在厨房里做饭，一个人控制四个锅，两个液化气的小锅两个大锅，丝毫不手忙脚乱，岑妈和岑淑慎坐享其成。

这是多年来的习惯，无论去外公外婆家还是爷爷奶奶家，岑爸都会主动展示自己优秀的做饭技术（划掉）和对老婆的疼宠，哪怕岑妈经常开玩笑嘴他，“你就是喜欢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管他因为什么呢，至少他愿意做饭不是吗。

红烧肉、十三香小龙虾、爷爷特意杀的鸡熬的鸡汤、红烧鳊鱼，怎么荤怎么来，爷爷奶奶就喜欢吃这些大鱼大肉的东西，岑淑慎和岑妈都有些吃不惯，尤其吃不惯那一碗金灿灿的鸡汤，爷爷奶奶炖的鸡汤连鸡油都不舍得撇掉，一块扔进大锅里，熬得到处都是油，实在是油得有些吃不惯。

她双目呆滞地盯着眼前的鸡汤，趁爷爷奶奶不注意偷偷塞给岑爸，真的不爱吃，不是她不爱爷爷奶奶。

她仔仔细细地观察奶奶，花衬衫在她身上空空荡荡，她似乎又瘦了些，又矮了些，走起路来有些佝偻，但大口吃肉的时候还是非常有力，一筷子又一筷子去夹肥肉，和更喜欢瘦肉的岑淑慎达到完美配合，岁月虽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却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器官只是正常的退化没有什么病变，她的爷爷奶奶一直是健健康康的。

只是，只剩十年了。

奶奶啊……

她要怎么阻止这所谓的自然衰老和喜丧，她心里又升起无法自抑的难过来，岑淑慎甚至把奶奶夹到她碗里的鱼肚子吃了下去，其实她不喜欢吃鱼肚子，她不喜欢那种软软的肥腻腻的口感，但是在奶奶慈爱的目光里慢慢咀嚼下去，其实也没那么糟糕，是鲜美的。

“舒舒学得辛苦了，看着都瘦了好多，没必要这么辛苦的，差不多就行了……”奶奶很宠她。

“岑淑慎期末考试考了第几名？”爷爷却总是有这种煞风景的话冒出来。

岑淑慎还没回答岑妈已经帮她自豪地回答了：“我们舒舒考得非常好，班里第二全市前五十，学校还给她发了奖金，”她指着桌上的菜张口就来，“她说赚了钱要孝敬爷奶，这次买的菜是她出的钱呢……”

岑爸慢吞吞地扒了一口饭，没有反驳。

爷爷想要教育的话语梗在了嘴边，最后还是逼出来一句：“不要骄傲，还没有到高三呢，男孩子还没发力呢……”

“……”真爱泼冷水，一时间就冷了场……

奶奶拍了一下他，“别听你爷爷的，他上学的时候别说第二名了，第二十名都没考到过，听他瞎说……”她只顾心疼地注视着孙女：“哎呀舒舒买这些东西干哈，赚了钱就自己买点东西补补，看这张脸现在小的……等会让你爷爷杀只鸡带回去吃，要不再杀只鹅？你们两个不要跟自己女儿抢鸡腿，看好好一个胖闺女都被你们养成什么样了，女孩子还是要胖点好看啊……”

岑妈有些哭笑不得：“谢谢妈，舒舒挺健康的，太胖也不健康，现在正好。”

爷爷给自己又倒了碗酒，叹了口气，现在的儿女一点都不尊重长辈哦，老伴也一点都不给他留面子……都像什么样子。

吃完饭六点还不到，天还亮堂着，太阳却没有正午那疯狂的四码全开的威力了，临近下班懒洋洋地象征性给点热气。

岑淑慎象征性地帮忙收了下餐桌，把脏兮兮的饭碗留给自己亲爸，就迫不及待地先去看那只自己投奔奶奶家的中华田园猫，偷偷从小包里掏出点猫零食喂给它吃，小猫咪有些瘦，摸上去只有薄薄的一层肉，在她脚边小声嘤咛着，露出雪白的肚子任她摸，小舌头一伸一伸，很快就把猫条舔干净了。

好乖。

她把猫咪抱起来去巡视她的江山，对于一个从小在钢筋森林里长大的孩子来说，乡村特别的有意思，一眼望出去是郁郁葱葱的土地，虽然她一个农作物都不认识，但是看到绿油油的空旷的世界她就开心。

她踩着矮墙来回游荡两圈，连看见雪白的大鹅引颈高歌都要录个视频发给朋友分享。

薛瑾瑜很快就回了她的微信。

【岑淑慎别叫了别叫了，快把脚边的菜叶子吃了，要被别鹅抢走了……】

岑淑慎：“……”仗着隔着网线打不到她对吧。摩拳擦掌.jpg

【这鹅看着好大，一锅炖不下吧。】在岑淑慎畏畏缩缩地靠近鹅观察的时候，季阳也回了。

怎么回事，怎么只想着吃吃吃，她咽了口口水。

铁锅炖只大鹅，加点土豆蘑菇白菜，玉米饼贴在锅的两边……还有烧鹅那枣红色琉璃般的光泽，皮脆肉嫩……

不是刚吃饱饭吗。

她还在鸡棚外面探头探脑，奶奶却突然往她的方向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她手里塞了两张大红的钞票：“舒舒拿着，买点零嘴吃，奶奶啊，干得动……”

她眼眶又红了，手忙脚乱地想把钱往回塞：“我花不了，你们拿着用……”

奶奶却无比强硬地塞给她，粗糙的手摸了摸她的头：“舒舒啊……”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喊着她的小名，两人注视着一群棕毛土鸡疯狂地扑进刚倒入食盆的玉米粒里，短而粗的嘴巴迅速啄食，发出咯咯的叫声，鸡毛在浑浊的鸡棚里乱飞。

吃一顿，少一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