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快乐回到校园。

十月末，枫叶还不到最红的时候，橘红调明黄，层层浸染，绚烂到人心底里。

这个曾经有多像牢笼的地方，如今连那最让人厌烦的校门口监督检查的老师都带了几分眉清目秀。

岑淑慎摸了摸整整齐齐的高马尾，快活地冲没精打采在门口罚站的老师道了声好。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

期中考试已经近在咫尺，但是绝大多数学生都只是习以为常，考得都麻木了。

老师不会因为区区一个期中考试就放下教学进度（高三则是复习进度），课程照常往前推进，跟不上的同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漏洞越来越多，他们就像一边往前走一边手上被塞了一个又一个面包的任务，吃得噎死，又不停掉屑，如果退回去捡掉在地上的碎屑，下一个该吃的面包便来不及吃了。

岑淑慎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只有她有48小时就好了。她能把同学都卷死。学一天，玩一天，轻轻松松超过所有人。

可惜不能，她的同学们都不是省油的灯，她感觉走在一条狭窄的绳梯上，脚跟后面就跟着日夜不休的同学。

她只发呆了一会，就把目光从窗外的树叶子上拔了出来，低头复习那似乎永远都复习不完的词语、成语，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其代价是题目们是那秀场上的模特，回回都走出新花样。

江老师又回到了她热爱的岗位上，笑起来像春风拂过，完全看不出前两天在医院崩溃大哭的样子，“写作文的时候，尽量不要展现你的独特，虽然高考满分作文有不少尤其的特别，但是看看你跟人家的差距，你是那种能玩手段的作文水平吗？高三了，有些同学的作文读出来我都想笑……”

“他死了。他死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里。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他走得那样孤独，那样寒凉，没有一个人在乎他的离去……”

一开始岑淑慎还是认认真真听，后来发现就这几句车轱辘话来来回回的滚，脸上的酒窝已经若隐若现，“冬天来了，他死了”，于是从后排开始往前排摇起一阵笑浪，岑淑慎瞧见黄玉琳那张每逢上课都绷成冰块的脸都开始笑了。

江秀秀气呼呼的样子也是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地瞪罪魁祸首钮博宇，“笑，你还笑，你看看你跑题跑到哪里去了，主题是讲生命的寒冬，寒冬指的是挫折、困难，再次你也可以像人家一样写写冬天凋零的生命，倒也不算偏题，你看看你写的什么……”

董杰笑得东倒西歪，很快就被江秀秀盯上了，“董杰，我还没说你呢，一开始审题对的，你后来呢，这边一句，生命的寒冬总会迎来春天，然后你一转，后面所有东西长篇大论地讲什么好日子总会到来，我的老天爷，你能不能用两个漂亮的词语，你高三了啊你不是小学三年级，这儿还写个拼音，你是生怕监考老师不知道你这水平有多差劲……”

董杰不说话了，他坐直了身体，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挨训。

岑淑慎低头偷笑。

“你们都听听岑淑慎的……”被喊到名字的岑淑慎猛的一僵。

喊到岑淑慎，江秀秀脸上的笑容真实多了，“我从我们班选了三篇，年级里一共选出了三十篇例文，复印出来大家学习一下，其中岑淑慎的议论文我打了60分，还有两篇，薛瑾瑜和黄玉琳的我打了58分，不是说岑淑慎的最好，只是我个人确实更喜欢她写的这篇，我给大家读一段……”

救命，当众读作文。

“生命的零度各不相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寒冷……”

岑淑慎开始脸红，江秀秀选了两段读，读完一段大夸她两句，同学们带着几分好奇和兴奋的注视，甚至有两个开始把她写的东西记上摘抄本，一整节作文课，她都感觉自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整张脸热热的，头被捧得晕晕乎乎。

陆唯甩了甩袖子偷偷看了她一眼。

岑淑慎完全没注意到，她正拿手捧着脸，低下头去看别人的作文。

江秀秀真是，太太关照她了，可能批作文带着点主观情绪，她就是喜欢她，也喜欢她的文字，私心给了她高分，但其实黄玉琳的作文非常华丽，薛瑾瑜的议论文则鞭辟入里，都写得非常漂亮，她还给出了好几个55分，同学间传阅了下，岑淑慎发现他们的作文也都非常有学习的价值。

“岑淑慎，你就是个普通人，把你的自鸣得意收一收……”岑淑慎努力把飘飘忽忽的灵魂压回身体里，定定心心先把需要整理的知识点整理好，然后拿出学校发的材料开始作文素材的积累。

对于任何高中生来说，素材积累课都是一场难得的放松，也许是因为江秀秀向来温温柔柔，从来不管他们积累的素材到底是什么闲书，也许是因为接受美的文字远比做题来得容易和轻松，总之，礼拜五的最后一节主课结束了。

但对于高中生来说，周五并不意味着能松一口气，快乐迎来周末，其实周五晚上是晚自习，周六到周日是两天自习，自习可以让学生自我调整这一周的学习，查漏补缺，取长补短，同时也让绷紧了一周的弦稍稍松驰，偏偏在还算幸福的自习之中，掺杂了一张周日数学周考卷。

考试这个东西就是无论你考多少遍，哪怕已经做到做题的时候游刃有余，心里升起的第一个感觉还是焦虑。

再然后是周一的，期中考试。

“啊，让我死了吧……”还没等岑淑慎倒在桌子上痛苦，身后已经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怎么又要考试了，月考不是才考完吗？这个月怎么过得这么快……”

“国庆你忘了？你就知足吧，有的地方高三生过年都只能放三五天，国庆给你放足了八天，我高低给校长磕个头……”

“不是要考试了嘛，怎么还有这么多作业，我要复习啊……”

“呸，你复习的是电视剧吧……”

岑淑慎本来想倒在课桌上哀嚎的，现在开开心心地听同学们叽叽喳喳，她侧趴在课桌上，一边听弯起眼睛笑，她侧向黄玉琳趴在手臂里，只露出上半张脸，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灵动润泽，盯着她的同桌瞧，黄玉琳在她的注视下岿然不动，认真地在纸上写写划划。

岑淑慎慢慢鼓起了脸颊，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视线突然对上了一双专注的眼睛，雪白的衬衣下从烟蓝色的外套里钻出一截，下面藏着一双慌慌张张垂下去的凤眼。

岑淑慎莫名也觉得慌起来，嗖的把人缩回去。

陆唯甩了甩袖口，遮遮掩掩地收拾桌子，被走到他旁边找他聊天的男生一把子戳破，“陆哥，你这一节课袖口都甩了几十下了，我求你了，从我那看江老师，江老师又正好被你挡着，你一甩袖口，在我眼里江老师就从中间分了两截，你是晃得我眼花……”

被陆唯恼羞成怒地捂住嘴，他依然艰难地呜呜地含糊地说，“你想看就看吧。”

岑淑慎把脸换了个方向侧，感觉刚才被江老师硬夸热起来的脸又开始升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