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并没有陷得那么深。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回忆起这一段经历，也许就是美好的青春里，遇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高马尾，圆脸蛋，月牙眼，和脸颊上被神亲吻过的酒窝。

贪玩、贪财、贪吃、好色、懒惰、虚荣。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

但非常可爱。

就算没有拥有，遗憾也是淡淡的，带着青春年少的滤镜，美则美矣，弃之也无妨。

*

虽然一直小圣母小圣母地偷偷喊岑淑慎，但是陆唯真的不是在讽刺她，他一直觉得善良是一种非常美好和可贵的品质，就像她，是个非常非常美好的人。

而且，是她自己撞进来的。

他只是安静地在河边看水，目光舔过淌过的水流，这条河很深，在夜晚看上去，像一头能吞噬天地的怪兽……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只有这片水是亘古不变的……

他只是在思考，她非以为他要跳河给他拽了下来，害他摔了好大一跤，划拉了好大一个伤口，果然不是偶像剧，偶像剧男主和女主只会摔在一起，接一个不符合物理学常识的浪漫的吻。

哎。好蠢呐。

月光将她的面容印得模糊，只有那双眼睛灵动润泽、清澈干净，一眼可以望到底。揉进了他的眼睛，也揉进了他的心里，从此明月如玉般高悬于心空，月光藏进人声鼎沸。

他听到自己心脏泵动。好快。

“怎么，怕我自杀？放心好了，祸害遗千年么……”陆唯想说一声谢谢，张嘴却又是那些刻薄的话语，可他真的不喜欢看到岑淑慎那双清泠泠的眼睛，好像什么都知道。

同情，他不喜欢。谁会喜欢一身狼狈地站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呢。

岑淑慎好体贴，什么都没问。

但她什么都不问陆唯又觉得浑身不爽利，他想说的，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说，那些对外人说不出来的话，那些把他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撕得支离破碎的事，他比被钢筋割破的手臂还要鲜血淋漓的内心……但他又不想说。

猩红的血涌了出来。他却觉得莫名的舒适和解压，瞬间的满足之后是苍白而灰凉的空虚。

“你伤成这样怎么不说啊…傻了？”

刚才想要岑淑慎问问他，关心关心他，但她真的睁着那双梦里的澄澈的大眼睛望向他的时候，陆唯突然不会说话了。

“像我这么受欢迎的人，你担心我也不丢人——”

“你一定要这么讲话吗？不这么讲话，你是不会讲话了吗？”幼虎给他当脸挠了一爪子。

陆唯收起了假笑。

“你被钢筋刮到了，一定要打支破伤风的，不然很危险，运气不好的话肌肉痉挛致死，而且你这个伤太重了，还是让医生看一下吧？”

陆唯其实没仔细听她在说什么，只看到那双水润润的大眼睛，明明是他在流血，感觉她下一刻怎么像是要哭出来了……

她是因为钱吗，有点判断不出来，如果因为钱，也许她更讨厌我才对……是因为我这个人吗……原来卖惨就可以了嘛……

陆唯垂下眼睫，掩住眼底所有的神色。

这样的话，他也可以很惨。能不能多看看他……

刚开始，只是父亲出轨罢了，只是那个在他眼里曾经高大伟岸的父亲，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猥琐的猴子罢了。更惨的是他妈妈，但他把自己说得很惨……

只是陆唯没想到，居然一语成谶。

他几乎掉了一辈子的眼泪，母亲躺在病床上，父亲这个词在一夜之间碎成了他看不懂的样子，每一天，每一天都要围观母亲在病痛的折磨下逐渐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歇斯底里、大喊大叫，有时候求着他放过她，有时候又握着他的手哭着说“我想活”……

明明知道毫无希望，但每一天都在打这场知道结局的拉锯战，打到最后，他甚至不孝地在心里想：

快结束吧。让他喘口气吧。

命运似乎就是一旦开始往下走，无论用尽什么方法，都拉不住滑向深渊的马车。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记得那段漫长而痛苦的日子他是靠什么活过来的，是母亲的期望吗，是朋友的陪伴吗，是……

那碗关东煮吗，他第一次学着人的样子喝关东煮汤，又暖又辣，整个胃里都是暖融融的。是垃圾食品，速冻丸子，是调料包，是……他也分不清是什么。

“是鱼蛋、玉子烧、魔芋丝、章鱼烧……然后一半清汤一半辣汤……”岑淑慎坐在对面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大少爷你不会连请个关东煮都不舍得吧？”

陆唯只是看着她笑。

他春风得意的时候，看不见岑淑慎点影子，但是每一次，每一次在他人生摧枯拉朽般轰然倒塌的时候，她老是在旁边一晃一晃，晃得有些碍眼。

也不是碍眼……只是好像承认了就输了，彻彻底底。

生死无常。这场拉锯战，走到了尽头，许意抱着他，把自己的妈许诺给了他，还不太熟的小圣母警惕地保持着距离，但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安慰他，“会没事的。”

怎么可能会没事。

有多喜欢你。

他好像，陷进去了。

果然，这世上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