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制高的建筑是一座青檐宝塔。

这宝塔墙皮剥脱、黛瓦褪色，从窗洞里看进去，里面是黑漆漆的。

杨彻绕到塔后，翻身钻进宝塔所在的院子里，然后越窗进了塔，登塔的时候，他也有意避开窗洞，以防远处有人看到他的身影。

他望气术和虚元所能探查的范围，在这样没有遮挡的情况下，还是远远比不上目视的距离。

远远望去，那广场透着斑驳、晃动的暗红，广场中央散乱丢弃了很多残肢断臂，各处堆了几个杂乱的火堆。

这场景如同炼狱，杨彻看的心惊肉跳，刚看的时候，甚至不敢看的太仔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就算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看了很多典籍，其中有描述邪修的所作所为，文字里已经描写的极尽残忍。

但文字毕竟是文字。

当你直视那滔天血光、人间炼狱的时候，才会发现一切都是那么鲜活和冰冷。

杨彻看到一个身材极高的人，那人被绑在一根石柱上，两个膝盖似乎被打断，小腿以怪异的姿势扭曲着，他只能用残破的膝盖顶在地上。

但就算是这样的姿势，他也比身边行刑的人高。

行刑几人提着滴血的长刀，拿着酒壶，喝几口，往他脸上吐一口，然后和同伴相视大笑。

受刑的那人被借助铰链拉起来，软沓沓的小腿挂在空中，杨彻这才看见他足有一丈的身高，也就是大约三米多。

这巨人应该就是柳将军...杨彻心头一跳。受刑的人和江真玉描述中柳正将军的特点一模一样。

她说柳将军的侧脸上有条刀疤...但这倒是完全看不清，因为他脸上已经全是干涸的血痂。

被喷了酒的、沾满了鲜血的脸，在晃动的火光中忽明忽暗。

整个广场上，只有他的体型是最突出的。

杨彻仔细分辨场上的其他人，试图找出江真玉描述的卢将军，他全名叫做卢云，原本是内城卫所的副将。

“瘦高个子，肤色苍白，肩宽，对应的是个尖利的下巴，瘦削脸庞，宽厚的额头，左臂有过烧伤。奇怪，应该不是玄修，要不然重塑肉身的时候是可以抹去伤疤的...”

杨彻一边想着，一边快速分辨场上所有人。

他从场上看到场下，从中央看到边缘，这才发现一个坐在巷口火堆旁的人，那人身旁跪伏着两名披甲的武夫，像是在报告什么事情。

这人正是卢云，他完全没在意身旁跪着的两人，一边时不时往嘴里扔类似炒豆子一样的食物，一边以一种平静的表情望向受刑的柳正。

那表情杨彻看的很清楚，并没有快意，也没有残忍，甚至不是一种冰冷的表情，当然也说不上是报仇之后的空虚。要真让杨彻描述起来，大概是一种望着远方风景时、淡淡出神的神情。

带着不包含情绪的恬静。

以这样恬静的神情，看向尸山血海、断肢残臂遍地的炼狱图景。

杨彻略揣摩一下那人的心态，就感觉背后发冷。

那人有筑基巅峰的修为。

这次探查倒是让杨彻对自己的望气术增添了很大的信心。

按照他看过的修行常识上描述的，一般的望气法门，最多也就探查高过自己一个大境界，而且还要对方敛息法门不强的情况下才能有效果。

而杨彻凭借洞明经望气术，竟能以炼气四层巅峰的修为探查结丹巅峰修士的所在。

张怀昊该是什么境界呢...而他那样的境界，竟然也死在了浮空榕秘境里。

在广场上仔细看了一圈，在没有新的发现之后，杨彻离开高塔，去找江真玉。

离开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疑似卢云的那人，他还是那副姿势，出着神，不眨眼，不时往嘴里扔豆子，咀嚼，身边跪着的两人，头埋的贴到地面不敢抬起。

一会儿时间之后，他回到藏下江真玉的地方。

刚描述了那一丈高的男子，江真玉就眼含泪水，捂住了嘴。

那确实是柳正。

然后杨彻也确认了吃豆子的男子，正是卢云。

江真玉一时间跪在地上，直不起腰。她也曾听闻卢云和柳正深有宿怨，按照杨彻看到的场景，柳将军必然是活不成的了。

杨彻也没催她，只任她捂着嘴哭。

她突然抬起头来，眼睛满是血丝，“卢云兵变，我们要去找公主！她的禁军不归卢云管辖，公主始终是敬重柳将军的，她一定不会不管...你能不能带我去她的行宫？！”

杨彻沉默，又道：“卫所那边，还有三名邪修，都是结丹修为，其中一人已经是半步元婴。”

江真玉哽住。

“所以你所说的公主，她身边有高手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

杨彻接着说道：“我可以送你到行宫附近，但我自己不会靠近。到达之前，我就会离开。”

按照杨彻的盘算，在有把握之前，他不能太过贴近任何势力。

公主一方若是有人能抗衡卫所的人，顺利处理了卢云那边的状况，回过头来也未必就把杨彻当自己人。况且杨彻也没见过公主，就凭江真玉一面之词，他哪敢确定那公主会不会也非常阴间。

至于卢云那边，更不用说。被他们逮住不但会死，还会受尽折磨。

“还好张怀昊给的洞明经敛息诀品阶够高，真不行我就在河里面待着，或者就在城里尽量躲，躲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这样死掉的概率恐怕比到处跑要低一些...江真玉想要联系公主，帮她倒也没问题，但是我在搞明白状况之前，最好不要亲身蹚这趟浑水。”

抹干净眼泪的江真玉站起身。

“你带我去，若是因我们的提醒，公主的禁军平息了这场叛乱，你也有大功！”

杨彻对此不置可否。

那公主到底是本来就活着，还是白骨生肉复活的，还完全说不清楚。现在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场混沌，反而只有江真玉对这些事是极有信心的。

杨彻怀着心思，又不好直接告诉江真玉，只带着她在沿着僻静小路往内城北面疾奔。

深沉的黑夜之后，极远的天边开始透出一丝黯蓝。

卯时到了，黑暗夜空的黯蓝底色，是天明的征兆。

正狂奔着，杨彻忽然感到江真玉的身体在飞快衰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