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深水并不安静。

杨彻能感觉到冰冷的暗流从胳膊和肋下溜走，他感觉冷，下意识的想抱一抱自己，李雨竹也是这么做的，但她骨头断了，断的还不止一处。

她细瘦的身体还在慢慢下沉，天空的方向越来越像一块透着光线的浅色碧玉，而底下是一片黑暗。

较深的水是蓝色的，太深的水是黑色的，血流在这样的水中，甚至都看不出太多浑浊。

她怎么会没死呢？这么高的地方被扔在水里，和落在石头地面上没有任何区别，应该是刚一落水的时候就直接摔死，这才是正常的，而她只是有骨折而已。

杨彻只能体会到李雨竹经历的一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黑袍人要把她扔到这里。

并且他应该是做了手脚的，否则李雨竹已经殒命。

这一切纯属有意？

正想着，李雨竹落到水底，沉重水压下，她身上流出的血如墨汁洇染，缓缓飘散开。

许久之后，杨彻感觉有股力量把自己从水里托举起来。

口鼻溢血、臂膀骨折的李雨竹被扔在河岸上。

这处河边没什么泥沙，只有无数的椭圆卵石，夜晚刚刚降临，石头的余温尚在，不管怎么样，都比水里暖和多了。

一个接近透明的黑色影子，拽了拽李雨竹，让她侧躺。然后这影子就在一旁等着。

李雨竹是有一点意识的，只是不能完全清醒过来，而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浑身几乎没一处不痛。

黑色影子进入茫茫黑夜的丛林中，不多时，又带回来几只猎物。

人形黑影将它们剥洗，伸手砍了棵树，劈成柴火，然后烘干，再之后用烘干的柴生了堆火。

杨彻突然想起来自己砍过柴的日子，干掉的树干是很容易劈的，而刚刚砍伐的鲜活的树干，要把一段劈成柴火，那不是一般的费劲。

自己还在原先的世界的时候，劈这样的一筐柴火，晚上几乎要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湿的树干要晾干了才好生火。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修士也是这么干的，先烘成干柴，然后再生火。

但修士是直接可以吐出灵火的，干嘛要生火烤肉这么费事？

人形黑影也发现了李雨竹在醒着。

但她无力说话，只这样侧躺着，偶尔呕出一些清水来，微睁着眼，看着人影忙活。

他似乎也猜到李雨竹的疑惑，这也是杨彻的疑惑。

一边把撕下来的鲜肉穿在柳枝上，一边自言自语。

“用柴火比较有人味。”

男性的声线深沉沙哑，瓮声瓮气，杨彻立刻就听出，这就是李雨竹身边会莫名出现的声音。

烤好的肉食香气温热，闻起来教人食指大动。

黑色人影将肉食递到李雨竹嘴边，后者只是看着他。

李雨竹没有一点要吃的意思。

“你不会死的。”黑色人影说道。

李雨竹脸上隐隐嗤笑。

“做人不吃饭怎么行呢...只要还是人，就有吃饭的欲望和吃饭的权力，就算是顶级修士也有喜欢吃东西的。而且你肯定有未完成的怨念，对吧？”

李雨竹没反应。

黑色人影继续道：“或者有什么愿望？”

杨彻感觉到她在流泪。

“你死了，那么你的一切情绪都是无足轻重的。”后面黑色人影又说了一大堆话。

......

李雨竹在完全清醒之后，黑色人影也没帮她接骨头。

“你叫我瓮就行了。”

瓮声瓮气的瓮，杨彻在心里帮他补充道。

瓮几乎不直接帮李雨竹完成任何事。

折断的臂骨是她自己接上的，还用两块削平的粗树枝做了夹板。

奇怪的是，从李雨竹醒来之后，杨彻就再也没感受过，之前那种几乎要把自己吞噬的黑暗情绪。

只有瓮问她为什么要修炼的时候，那隐伏的强烈杀意才一时涌现，跟着，强烈的情绪又被飞快弹压下去。

“为了杀人。”

“杀谁？”

“我的养父母，和他们的子嗣。”

时间一晃过去，在李雨竹踏入炼气境之后，瓮让她潜入水底，在泥沙埋没的河床里，埋着无数黑灰色的陶器，有的是瓦罐，有的是瓮。

李雨竹把比自己也矮不了多少的一座旧瓮从水里拖了出来。

瓮又让李雨竹去最近的城池，在坊市里买了个储物法器。

她拿回来的是一条骨质的镯子。瓮没办法把自己直接放在储物法器里面，于是亲自出手将这法器祭炼一番，接着将陶瓮的本体变做芥子大小，卡在了骨镯上雕镂的缝隙里。

彼时的瓮还没有告诉李雨竹自己的形态，但告诉她自己无法离开这瓮太远，也几乎没有出手的能力。

......

杨彻的意识似乎分成了无数份，这些意识尽数落入李雨竹的重要回忆情绪中。

他不知道濒临死亡的李雨竹是不是在人生走马灯，他自己倒是在度过李雨竹的人生走马灯。

他的意识跟着李雨竹的回忆经历了几乎所有事情，甚至李雨竹修炼功法的心得体会，他也由此了然于心。

时间的概念在这样的过程中模糊，他的每一份意识都觉得过去了漫长的时间，但杨彻仍旧能感受到手中的长枪。

长枪溃散的速度是如此缓慢。

或许不能说是缓慢，只是杨彻觉得缓慢。

这有点像传说中高阶魂修的神通，神游八极、分魂万千。

在漫长的时间里，切身体会了李雨竹过往的一切，再醒过来，却发现只是刚刚过去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他应该拔枪，再朝李雨竹心口捅一枪，结束这一切。

但在感同身受之后，他竟然一时怔忪，无法下手。

相比于正在流血的李雨竹，杨彻才是看起来犹豫的那一个。

他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做，李雨竹先开口了。

她有些被自己的血呛到，咳了一声，声音些许沙哑。

“你刚才在搜我的魂？”她眼中一片寒光。

杨彻一时心头剧震，她也有感觉？

“不对...魂修的搜魂绝不可能如此温和...”她仔细一想又觉不对，喃喃自语起来。

“你想杀李殊云？”问出这句话，杨彻立刻感受到李雨竹森冷的情绪，李殊云正是李家的主人，收养她的人。